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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岩集 明 夏尚朴

2-東巖集卷一
  東巖集卷一

  明 夏尚樸 撰

  語録

  卓然豎起此心便有天旋地轉氣象

  學者涵養此心須如魚之游泳於水始得

  纔提起便是天理纔放下便是人欲

  君子之心纖惡不容如人眼中着不得一些塵埃學者須收歛精神譬如一爐火聚則光燄四出纔撥開便昏黑了

  尋常讀與點一章只說胸次脱灑是堯舜氣象近讀二典三謨方知兢兢業業是堯舜氣象嘗以此語雙門詹困夫困夫云此言甚善先兄復齋有詩云便如曾點象堯舜怕有餘風入老莊乃知先輩聰明亦嘗看到此

  朱子云顔子之樂平淡曾點之樂勞攘近觀擊壤集堯夫之樂比之曾點尤勞攘程子云敬則自然和樂和樂只是心中無事方是孔顔樂處

  道理是箇甜的物事朱子訓蒙詩云行處心安思處得餘甘嘗溢齒牙中非譬喻也

  不問此心靜與不靜只問此心敬與不敬敬則心自靜矣譬如桶篐纔放下便八散了

  白沙云斯理也宋儒言之備矣吾嘗惡其太嚴也此與東坡要與伊川打破敬字意思一般蓋東坡學佛而白沙之學近禪故云爾然嘗觀之程子云會得底活潑潑地不會得㡳只是弄精神又曰與其是内而非外不若内外之兩忘兩忘則澄然無事矣又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未嘗致纖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也朱子云纔覺得間斷便已接續了曷嘗過於嚴乎至於發用處天理人欲間不容髪省察克治不容少緩看二典三謨君臣互相戒敕視三代為尤嚴其亦可惡乎

  李延平云人於旦晝之間不至牿亡則夜氣愈清夜氣清則平旦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虚明氣象自可見矣此是喜怒哀樂未發氣象

  吾儒之學靜中須有物譬如果核雖未萌芽然其中自有一點生意釋老所謂靜特虚無寂滅而已如枯木死灰安有物乎

  上古以來人皆質實周末文勝忠信道衰故孔子開口只說忠信如林放問禮之本子夏有禮後之問深契聖人之心亟加歎賞一部論語多是此意至如乾卦言聖人之學亦說忠信所以進德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今人談王談伯說玄說妙反不若前輩質實也

  聖人存許多淫奔之詩非特可以懲創人之逸志亦欲為人君父者深達男女之情嚴内外之辨以杜瀆亂之萌制嫁娶之禮婚姻以時使内外無怨曠之人所謂誦詩必達於政此其一端也

  敬則不是裝點外事乃是吾心之當然有不容不然者尋常驗之敬則心便安纔放下則此心便不安矣所謂敬者只如俗說常打起精采是也

  理與氣合是浩然之氣纔與理違是客氣

  義由中出猶快刀利斧劈將去使事事合宜是集義若務矯飾徇外即是義襲襲猶襲裘之襲

  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其下自註云無欲故靜盖中正仁義是理主靜是心惟其心無欲而靜則此理自然動靜周流不息矣觀通書無欲則靜虚動直可見矣主靜之靜不與動字對乃大學定靜之靜集註云靜謂心不妄動是也

  為學固要靜存動察使此心未能無欲雖欲存養省察無下手處直須使此心澹然無欲則靜自然虚動自然直何煩人力之為耶程子云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不須防檢不須窮索心懈則有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明故須窮索存久自明安待窮索與通書之言相表裏

  朱子謂周子無欲章話頭高卒難輳泊然朱子嘗云有人要做没要緊事如寫字作詩之類初是念念要做更遏捺不得若能將聖賢之語玩味入心久久不知不覺剥落銷殞去又康齋與楊德全序云天理人欲相為消長猶持衡之勢此重則彼輕子歸靜掃一室取聖賢之書安坐而讀之云云久久慕道希賢之心勝物欲自然退聽矣夫以誠敬存養而又涵泳經義以澆灌之則此重彼輕又安患人欲為吾累耶

  天地以生物為心人能以濟人利物為心則與天地之心相契宜其受福於天也故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問理家曰耕讀而已矣問為學曰知行而已矣問為政曰教養而已矣問養生曰去其害生者而已矣問養德曰去其害德者而已矣問治民曰去其害民者而已矣

  多欲則事多寡欲則事寡無欲則無事矣

  我朝相業當以李文達公為首雖其奪情起復得罪士論然能舍其壻程篁墩而取羅一峰為狀元英廟徵聘吳康齋禮遇隆甚皆本公輔導之力致使士風丕變至今猶未衰熄是亦可取矣

  朱子語類解敦厚以崇禮云人有敦厚而不崇禮者亦有禮文周密而不敦厚者故敦厚又要崇禮此解勝集註由是推之此一節當一句自為一義重在幾箇而字上不必分屬存心致知蓋有尊德性而不道問學者亦有道問學而不尊德性者故尊德性又要道問學如柳下惠可謂致廣大矣而精微或未盡故致廣大又要盡精微如伯夷可謂極高明矣稽之中庸或未合故極高明又要道中庸又集註以尊德性為存心以極道體之大道問學為致知以極道體之細恐亦未然竊謂二者皆有大小如涵養本原是大謹於一言一行處是小窮究道理大原大本處是大一草一木亦必窮究是小嘗以此質之魏子才子才以為然姑存之以備參考

  有善無惡是性好善惡惡是情主張為善去惡之心是意誠意是為善去惡之心十分懇惻處

  張子云心統性情程子云性即理也又云心如穀種仁則其生之性也陽氣發處是情朱子云靈的是心實的是性性是理心是盛儲該載敷施發用的又云心者氣之精爽愚謂心無形體是人身一點靈處其中所具之理為性佛氏之徒只指那靈妙處為性以理為障故為異端後世儒者本學聖賢只是源頭認得不真故流入異學而不自知如告子以知覺為性象山之學以收拾精神為主至門人楊慈湖論學每云心之精神謂之性故朱子闢其為禪近者諸公以良知為話頭接引後學恐不免此弊朱子訓蒙詩云性蔽其源學失真異端投隙害彌深推原氣稟由無極只此一圖傳聖心

  本是家常茶飯却恐諸公說得太甜了程子云敬則自然和樂和樂只是心中無事朱子云近日江西諸公好說尋樂予謂尋到苦澁處方有樂的好消息來未有不做工夫而能樂者此言殊有味

  往歲在滁城門外見人擕錢一大串偶因索斷錢散在地不可收拾因悟一貫之旨蓋道理散在事物上必得此心方可管攝若有分毫私則散亂無所統矣

  仁是心之德如桃仁杏仁一般若有分毫私裏面便壞了如何得生意發達於外巧言令色不必十分裝飾但有一毫取悦於人意思即是巧令知此而謹之即是為仁之方故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則知仁矣

  人不知而有一毫不平之意即是渣滓未渾化如何為成德一齋嘗有詩云為學要人知做甚養之須厚積須多君子一心如止水不教些子動微波

  遺書云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又云學者識得仁體實有諸已只要義理栽培如求經義皆栽培之意以誠敬存之復涵泳經義以栽培澆灌之庶幾生意條達自有不容已者然必先識此理譬之五穀不知其種得不誤認稊稗為五穀耶雖極力培壅止成稊稗耳近世儒者有用盡平生之力卒流入異學而不自知者正坐未識其理耳

  象山之學以收斂精神為主曰精神一霍便散了門人楊慈湖論學只是心之精神謂之性一句更無他說此其所以近禪朱子云收斂得精神在此方看得道理盡看道理不盡只是不專一如此說方無病

  吾儒曰喚醒釋氏亦曰喚醒但吾儒喚醒此心要照管許多道理釋氏則空喚醒在

  窮經須求古人作用處如堯豈不知舜之賢若一旦驟而用之豈不為舜害故歷咨諸職付之衆論之公而已無與焉妻之二女即今所謂駙馬復任為司徒百揆四岳俟其聞望昭著然後命之攝位如此猶有四凶之患盖驩兜共鯀皆勲舊之臣一旦遽處其下能無怏怏之心舜從而去之由是天下始服周公以王室懿親位冢宰攝國政三叔倡為流言以間之周公避位居東後成王感悟迎之歸三叔遂挾武庚以叛周公承王命東征而天下始定後世賈誼洛陽一少年耳一旦起而議天下之事宜為絳灌之徒所嫉伊川以布衣召用在朝有諸公為之羽翼猶不免有涪州之行我朝英廟復辟李文達公欲起康齋恐阻於浮議在朝與石國公議之石慨然托李公為薦章英廟差行人奉敕書徵之至則禮遇甚隆遂除左春坊左諭德力辭不供職復賜敕書差行人送歸當時若受職恐亦不得安其位由是而觀古今人情世變恐亦不大相遠必得聖君賢相在位方可有為

  精一執中就事上說尋常遇事有難處處羣疑並興既欲如此又欲如彼當是時也盡把私意閣起竟不知那箇是人心那箇是道心故必精以察之使二者界限分明又須一以守之使不為私欲所奪如此便是允執厥中蓋過與不及皆是人心惟道心方是中

  堯之學以欽為主以執中為用此萬古心學之源也舜告禹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又曰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曰欽曰中曰敬皆本於堯而發之且精一執中之外又欲考古稽衆視堯加詳焉盖必如此然後道理浹洽庶幾中可得以執矣近世論學直欲取足吾心之良知而謂誦習講說為支離率意徑行指凡發於粗心浮氣者皆為良知之本然其說蔓延已為天下害揆厥所自蓋由白沙之說倡之耳故曰學者於是非之源毫釐有差則害流於生民禍延於後世有足徵者

  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云云尋常最愛此數句明白痛快令人有下手處蓋日用間事親如此事長如此言如此行如此待人接物如此各各有箇路數真如大路然只是人遇事時胡亂打過了若每事肯入思慮則心中自有一箇當然之則何事外求故曰子歸而求之有餘師假使曹交在門教之不過如此集註乃謂教之孝弟不容受業於門恐非孟子意

  有車馬方與人共無車馬時如何有功能方可不伐無功能時如何二者皆微有待於外孔子只據眼前而言所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如師冕見即是老者安之闕黨互鄉童子皆得見即是少者懷之在家則行之家在鄉則行之鄉在朝則行之朝在天下則行之天下便須制田里教樹畜使老者衣帛食肉少者不饑不寒又如三子皆欲得國以治曾點亦只據眼前而言藹然有春和育物氣象與聖人同宜為聖人所許也

  所謂求放心者非是以心捉心之謂蓋此心發於義理者即是真心便當推行若發不以正與雖正發不以時及泛泛思慮方是放心要就那放時即提轉來便無事伊川曰心本善流而為惡乃放也此語視諸儒為最精

  人之思慮多是觸類而生無有寧息時節通書所謂憧憧往來朋從爾思是也朋類也試就思處思量如何思到此逆推上去便自見得禪家謂之葛藤所以要長存長覺纔覺得便斷了

  往歲在山東答都憲唐虞佐書云近來諸公議論太高稽其所就多不滿人意如楓山先生為人只一味純誠比之他人省了多少氣力只今已是風動海内乃知忠信驕泰得失之言為有味方欲從事於此顧以學力之微無以勝其習俗之深為可懼耳

  若貪富貴厭貧賤未論得與不得即此貪之厭之之心已自與仁離了如何做得下面存養細密工夫所以周子論學以無欲為要其論顔之不改其樂必以能見其大為先也周子此論直超脱宜其胸次灑落如光風霽月也耶

  委吏即今之所謂倉官以大聖人居之亦只是謹其出納使會計當而已乘田即今之上林苑以大聖人居之亦只是時其水草使牛羊茁壯長而已安能少加於是由是觀之則凡居官莅政不問位之崇卑事之繁簡只要盡其職分所當為而已不必強生意智樂於紛更取赫赫之聲譽也至於為宰相亦只是從天下之公進退天下賢才擇其才德出衆者分布要地與之共理天下之事輔成君德上當天心使無水旱疫癘之災人人得飯喫得衣穿則宰相之職盡矣外此何容心哉

  朱子云不帶性氣的人為僧不成做道不了昔一齋受業康齋之門康齋一見喜之云老夫聰明性緊賢契也聰明性緊小兒璨聰明不性緊

  康齋一日填地獄使人召一齋來看云學者須親細務一齋早年豪邁不屑細務由是折節向學在書館雖掃除之事必躬自為之不責備家僮

  康齋有齋規凡四方來學者稟見其泛泛來往者令不必稟盖以世既無人不得不以師道自尊一峰未第時一日同廖簡來訪康齋不出時一齋在彼謂此亦有志知名之士如何不見康齋云我那得工夫見此小後生耶康齋令乃子具膳相待而别一峰甚不悦移書四方士夫有鳴鼓攻之不容在名教中作怪之語康齋若不聞時張東白從而和之一齋謂之曰君子小人不容並立後世自有公論假使後世以康齋為小人二兄為君子無疑倘後世以君子處康齋不知二兄安在何處不若虚心以待天下公議由是議遂息

  堯欲求人遜之以位衆以舜對取其克諧以孝成王命君陳繼周公治洛獨有取於孝友之君陳可見孝弟為人道之大端學者之先務孟子云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觀此尤信

  心要有所用日用間都安在義理上即是心存豈俟終日瞑目跌坐漠然無所用心然後為存耶

  嘗疑腔子不是神明之舍猶世俗所謂當之指理而言謂此心要常在理中稍與理違則出當外矣如此說則滿腔子是惻隱之心便說不去不若照舊說為善盖心猶戶樞戶樞稍出臼外便推移不動此心若軀殻之外不在神明之舍則凡應事接物無所主矣并録於此俟就有道正焉古人所以貴論心也

  耳之聰止於數百步外目之明止於數百里外惟心之思則入於無間雖數千萬里之外與數千萬年之上一舉念即在於此凡理之精微不可致詰者亦可思而通之即此是神故思曰睿睿作聖

  象山之學雖主於尊德性然亦未嘗不道問學但其所以尊德性道問學與聖賢不同程子論仁謂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又謂識得仁體實有諸已只要義理栽培盖言識在所行之先必先識其理然後有下手處象山之學謂能收斂精神在此當惻隱自惻隱當羞惡自羞惡更無待於擴充此與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雖能堅持力制至於不動心之速適足為心害也朱子曰以天下之理處天下之事以聖賢之心觀聖賢之書象山所引諸書多是驅率聖賢之言以就已意多非聖賢立言之意如謂顔子為人最有精神用力最難仲弓精神不及顔子然用力却易云云其與程子所謂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其次惟莊敬以持養之及其至則一也不同豈直文義之差而已哉其他此類不可枚舉試取其語録諸書觀之當自見矣

  長生久視之說起於老莊恐是寓言人生在世特須臾耳勘不破者營營役役雖生百年猶旦夕耳若勘得破超然物表一日奚啻百年東坡詩云無事此靜坐一日勝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似亦有見世人不悟反信長生之說豈非癡人前說夢耶

  井田封建或以為可復或以為不可復雖程朱亦無定論觀孟子與宣王論王道二章有可復之理盖當法制未備之時且因天地自然之利而撙節愛養之既得民心為之地然後盡法制品節之詳極裁成輔相之道惟其所欲為耳真命世亞聖之大才朱子訓釋詳明可為得其旨矣善為治者法其意而用之所謂處之有術期以數年不刑一人而可復者此也盖必得聖君賢相在位選擇天下賢能分布中外凡貪官汚吏賊上害民者悉去之廣儲畜而省冗費勸農桑而懲遊惰使民養生喪死無憾然後與識達治體者講求經制之詳庶幾有可復者程子云天生一世才自足了一世事正謂此也

  今滕縣即古滕國予嘗過之地多山澗坡陀突兀難開溝洫雨澤水泉不瀦孟子勸文公行井田不知如何經畫然亦只據古法告之至其末則云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中原地勢平衍綿亘數千里可為井田然地高水下雨下即深入土中難開溝洫恐古今異宜只宜定經界以種菽麥稻田决難以人力為也

  江南多稻田蘇松處地勢寛平可以畫井田然多水潦其餘江浙諸處山多地少廣狹不同宜依程子說就其廣狹為之不可畫井處止須定其經界人各受一區使不失八家同井之意為便大抵南渡諸儒遠去中原止據紙上立論其說不可行

  選詩陶後鮮有佳者獨康齋五言諸作直自胸中流出冲澹和平足嗣清響非諷詠之久無以見之朱子謂若曾用力學淵明詩然後知淵明詩非著力所能及也愚於康齋亦云

  舊在南都與黄撝之論康齋詩渠亦記得兩句云紅日漏窗春睡起滿庭芳草落花閒考之本集不載又宿鵝湖寺詩云榮辱不驚孤枕客四更雲月吐寒光又旅次詩云虚窗一榻平安夢人在春風醉碧桃非涵養之久得於夜氣之深者安能及此

  康齋詩好說夢字如一枝聊息夢中身又與一齋詩云老去久於浮世淡重逢端似夢相求真能勘破世事如夢也

  看浸種知養心之法田家浸種俟其滋潤透徹然後撈起瀝乾而攤之日下使燥濕得宜用稻草包置筐内至二三日後又放出用温湯灑之拌勻仍包裹如前如此者三四次則和氣熏蒸萌芽悉達於外矣人之一心生理具足與穀種一般不知養之之法無由得達於外若能敬以涵養不忘不助使有春和意思則善端自然萌著又須涵養經義日日澆灌之則發榮滋長自有不可遏者所謂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者此也程子曰心猶穀種仁則其生之性也陽氣發處是情朱子曰如鷄抱卵看來抱得有甚暖氣只被他抱不住便成雛子若把湯去湯便死了才住便冷了此言最善名狀故并記於此

  京口丁補齋先生倅吾郡時常行部到山中憇里之普照寺余嘗侍教先生問予何如謂之明德予以心對先生云既曰心何不曰明心說是性何不曰明性予思無以對而請教焉先生誦管子語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汝且去思予退以朱子所釋明德之義反覆思之或問明德是心是性朱子荅云心與性自有分别靈的是心實的是性性是理心是盛貯該載敷施發用的由是恍然有悟自此看書不敢草草於後少有所得皆公一問之力也終身不敢忘德近年寺廢僧徙從有司購得遺址結屋數楹扁為明德堂因書此以示子姪使知所用心云補齋名璣字玉夫邃於理學終於廣東提學副使

  予昔有志於學而不知操心之要未免過於把捉常覺有一物梗在胸臆雖欲忘之而不可得在南監時一日過東華門墻下有賣古書者攤在地上予偶檢得四家語看内有黄蘖禪師對裴休云當下即是動念則非佇立之頃遂覺胸中如有石頭磕然而下無復累墜乃知禪學誠有動人處於後看程朱書說得下手十分明白痛快但在人能領畧耳故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

  聖賢之訓明白懇切無不欲人通曉白沙之詩好為隱奥之語至其論學處藏形匿影不可致詰而甘泉之註曲為回互類若商度隱語然又多非白沙之意且詩自漢魏以來至唐宋諸大家皆有典則至白沙自出機軸好為跌宕新奇之語使人不可追逐盖其詩本之莊定山定山本之劉靜修規模意氣絶相類詩學為之大變獨古選和陶諸作近之朱子云作詩須從陶柳門庭中來乃佳不然無以發蕭散冲澹之趣又云李杜好處多自選中來又云杜詩夔州以前如畫夔州以後自出機軸横逆不可當然變大段是難事須變而不失其正若變而失其正又不若守古本之為愈也

  白沙詩云桃花亂點釣魚船又云紅蕖浪裏枕書眠又云美人家住紅雲島欲往從之江水深亦可謂風流人豪也又云青陽動芳草白日悲行人愁人知永夜遠客惜流年來鴈知天寒歸人看月色老去又逢新歲月春來猶有好花枝等句真不減盛唐也

  有學有覺篇言有學乎無學乎有覺乎無覺乎盖謂學可以有覺也先難後獲一語是學之要乃千金之壺萬金之諾人能從事其間自然天機活潑有難以語人者即此是覺處獲處何事得山之杖臨濟之偈乎甘泉之註恐非公意

  白沙論學有取周子主靜之說是矣但恐未悟無欲故靜之旨每每教人靜坐如云敢避迯禪謗全將作聖基又云蒲巷坐破千峰月信手推開六合塵雖得罪名教有所不顧惜哉

  周子云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虚動直又云寡之又寡寡之而至於無則誠立明通與克已復禮意同今不提起此心做主就視聽言動上下工夫漸漸求造寡欲虚靜之地直欲瞑目趺坐置此心於無物之處則私根何由以去本體何由以虚乎程子云坐忘即是坐馳朱子云要閒越不閒要靜越不靜又云如讀書以求義理應事接物以求當理即所求者便是吾心何事塊然獨坐而後為存耶非洞見心體之妙安能及此

  讀白沙與東白論學詩敬疏數語于下以竢有道正焉

  古人棄糟粕糟粕非真傳

  愚謂六經載道之文聖賢傳授心法在焉而謂糟粕非真傳何耶

  渺哉一酌水積累成大川亦有非積累源泉自涓涓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積累而成者孔子志學以至從心孟子善信以至聖神朱子曰予學實由銖累寸積得之又云予六十一歲方理會得若去年死也枉了今謂不由積累而成得非釋氏所謂一超直入如來地耶

  至無有至動至近至神焉發用兹不窮緘藏極淵泉中庸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道之體用不過如此可謂明白今乃說玄說妙反滋學者之疑從何處下手耶

  我能握其機何必窺陳編學患不用心用心滋牽纒本虚形乃實立本貴自然戒慎與恐懼斯語未云偏後儒不省事差失毫釐間

  司馬温公呂與叔張天祺輩患思慮紛擾皆無如之何誠如公論至於程朱寧有此病程子云與其是内而非外不若内外之兩忘兩忘則澄然無事矣又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未嘗致纖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也朱子云纔覺得間斷便已接續了此皆任其天然了無一毫將迎安排之病心學之妙至此無餘藴矣戒慎恐懼敬也敬有甚形影只是此心存主處纔提起心便安纔放下便無安頓處是乃人心之當然有不容不然者若不知此而以裝點外事矜持太過為敬則為此心之病矣故曰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芸苖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寄語了心人素琴本無絃

  此是無聲無臭處中庸一部書從天命之性說起都說盡了方說到此所以程子云下學而上達乃學之要今論學不說下學之功遽及上達之妙宜其流入異學而不自知也此詩清新華妙見者爭誦之而不知其有悖於道予不得以不辨

  湯武放伐為綱常計耳萬一不幸事敗雖身蒙篡弑之罪有所不顧吾人立朝處家事有干於倫理風俗者必須極力正救其可含糊姑息置之不問耶先師一齋家居以正風俗為已任凡鄰里搬戲迎神及划船之類必加曉諭禁戒每每以此得罪於人有所不恤予自知讀書以來幸尊長見信不搬戲迎神已四五十年近日鄰俗有搬傀儡以禳疾頗致男女喧雜鄙心有所未安遂止之因書此以示子姪

  古者宰相制國用雖天子不得以濫費凡為家長者不能制其錢穀之出入致使子婦妄用祭祀宴饗悉為之槩惴惴然惟恐犯其怒殊失易有嚴君之義此綱常倫理所關家之廢興全在於此不可不謹

  昔在山東與諸生講孟子首章講畢問諸生此章之意云何諸生對云此章孟子告梁惠王狥利之害惟仁義未嘗不利予云此章固是孟子告梁惠王的說話于後著之于篇都是教天下後世自天子至於庶人皆不可不知此意世人只知有利語及仁義必將譏笑以為迂濶殊不知利中只有害惟仁義則不求利自無不利譬之甜的物事喫過則酸苦的物事喫過方甜如人家長尚利惹得一家莫不尚利由是父子兄弟交相攘奪相劘相刃必至傾覆而後已若家長尚義惹得一家莫不尚義由是父慈其子子孝其父兄友其弟弟恭其兄莫說到門祚何如只據眼前家庭之間已自有一段春和景象何利如之不必遠求稽之一家一鄉亦可知矣又如吾省寧王可謂富貴之極却被利心所害要做皇帝事敗械送京師賜死家無噍類宫殿鞠為草莽利在何處日前過楊州得見高尚書家事尚書為人平生亦清謹長子淇有才能幹濟家資致鉅萬死後庶弟與其子奏爭財產朝廷差錦衣衛官同巡按勘問辱及妻子肌無完膚追銀數萬方變賣田產以足所奏之數門巷蕭然利在何處說到此諸生莫不悚然時有府官在側不覺却步舉手云老先生說到此令人毛髪俱竦間中偶及此貞姪輩請書之為家人戒云

  予在山東提學時都憲王【缺】據東昌府知府申說觀城縣廩增缺多欲將某縣學某某挨補都憲行二司令與某議予復狀云祖宗立法經權並用至精至備未可輕改如學校一事府廩四十一年一貢州廩三十四年三貢縣廩二十二年一貢未嘗以地域中邊人材多寡稍異其制至於科舉之設本為甄拔異材然亦鐫定解額會試京師則卷分南北其所慮者深矣行之百五六十年文化大行天下皆知誦習孔子至於海濱郡縣間出異材視中州亦不少讓今以某縣員缺欲移某縣挨補則鑚刺之徒紛然競起致使海濱之人目不知丁而後已此非祖宗之法本職不敢輕動自取變亂之罪事遂寢近時建議不問食糧月深淺止將文義考在前列者充貢有考不中等者罷歸而罪提學將使偏方下邑無人才去處十數年不得一貢如何作興士子讀書殊失祖宗法意因記於此滁州省愆録

  每事不失之怠緩則失之急躁宜戒之

  心本有用之物而置之空虚之地可乎

  數日警惕之意比前較緩宜時時提醒程子云懈意一生便是自暴自棄

  偶命僕隸淨掃庭中荒穢遂覺眼前寛快人能一旦洗雪此心而去其積習之染其氣象當何如耶

  朱陸同異之辨前輩已有定論細觀其書當自見之今就其中摘其一二稍稍同處遂欲會而為一非所謂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者耶近時諸公力扶象山之學極詆朱子之學支離盖亦未能平心易氣細觀其書以致然耳王欽佩嘗謂予云朱子所著諸書或有初年未定之論兼門人記録未能盡得其意者亦或有之吾輩觀之但擇其好處今王陽明專擇其不好處來說豈不是偏耶

  鳶魚除飲啄牝牡之外更無他念所以得遂飛躍之性人雖萬物之靈心中有多少私意如何得似鳶魚直須擺脱得開無絲毫惹絆方有此等氣象

  大而君臣父子小而鹽米細事處之皆當即此是道湛然虚明者心之本體本無存亡出入之可言其有存亡出入者特在操持敬肆之間耳所謂范女不識孟子然亦知心殆此之謂歟

  示滁州學諸生

  好問好察而必用其中誦詩讀書而必論其世則合天下古今之聰明以為聰明其知大矣近時諸公論學乃欲取足吾心之良知而議程朱格物博文之論為支離其何以開聖人之知見擴吾心良知良能之本然此乃入門欵於此既差是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不得不為諸生言之豈好辨哉

  人家有三要興積德興有内外有禮義興能勤儉興有三要敗積惡敗無内外無禮義敗奢侈敗

  堯舜禹積累締造深仁厚澤至太康一尸位民即貳其心以此觀之祖宗德澤不可恃還是自家能敬德可恃

  人生在天地間不生為禽獸而生為人既生為人又不生於海外而生於中國既生於中國又不生於卑汚之地而生於大族既生於大族又不生為庸凡而生為聰明才俊儒衣儒冠其為幸當何如耶今若又不肯向上為人真可悲也

  中庸說

  中庸一書朱子分作四支以愚觀之當作八節看首章為一節楊氏謂為一篇之體要可謂得其旨矣後面說費隱大德小德等語所以終性道之意知仁勇明善誠身尊德性道問學等語所以終戒懼慎獨之意至誠贊化育篤恭而天下平所以終中和位育之意自君子中庸至唯聖者能之為一節首章中和以本諸心者言此節變和言庸以見諸事者言盖事事有箇天然恰好處至精至微故屢贊其妙而歎其難然學者豈可以難而自阻耶必察之精守之固行之果然後中可得以執矣此發其端至二十章終其義無餘藴矣自費隱至父母其順矣乎為一節盖言道之用廣所以然者則隱而難知學者宜就切近平實處用功庶幾有以盡其所當然得其所以然程子謂下學而上達乃學之要是也自鬼神之為德也至治國其如視諸掌乎為一節言鬼神之情狀以見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是皆陰陽屈伸之妙用以此發端至下章皆言事死之事終此章之義以起下章也雖第十七章若泛言舜之大孝無與於事死之事然舜以匹夫有聖人之德享富貴之極致使宗廟饗其祭子孫保其業延宗祀於無窮其為孝視武王周公為尤大斷章取義以例觀之可見矣武王周公之孝謂之達孝者以其能通鬼神之心也非天下之至誠孰能與於此哉自哀公問政至純亦不己為一節盖承上章治國而言也上章言鬼神之德露出一箇誠字此章言修身為政皆本於誠而誠不可以不豫故極言誠之之功於後數章以人道天道相間而言每每提出一箇誠字不一而足盖以誠為一篇之樞紐在學者尤為當務之急也自大哉聖人之道至蚤有譽於天下者為一節盖言君子體中庸之功兼内外大小而言下兩節言制禮作樂之事本上章居上不驕為下不倍而言此中庸之妙用也自仲尼祖述堯舜至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處為一節盖言聖人體中庸之功兼内外大小而言下兩節言至誠至聖之道本上章大德敦化小德川流而言中庸之極功也末後一節舉一篇而約言之與首章相應程子曰中庸一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始言一理天命之性也末復合為一理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也其中達道達德九經之目事神治民之事明善誠身之道修德凝道之功制禮作樂之具聖神功化之極無所不備故常妄謂大學之書其體方中庸之書其體圓盖以此耳朱子義理精密訓釋詳明無可議者獨費隱以下謂前三章為費之小後三章為費之大鬼神章為兼費隱包大小問政章為兼大小包費隱此後至終篇皆為反覆推明天道人道以終二十一章之意不能無疑因肆臆說於右安得有道如吾朱夫子者執之以求正焉

  愚嘗妄為此說竊謂朱子復起當不易吾言矣顧以德學淺薄無以取信於人耳間嘗出示兄子資資答云朱子亦嘗分作數節大抵與叔父同因檢大全中庸卷端朱子云中庸當作六大節看首章是一節說中和自君子中庸以下十章是一節說中庸君子之道費而隱以下八章是一節說費隱哀公問政以下七章是一節說誠大哉聖人之道以下六章是一節說大德小德末章是一節復申首章之義鄙意偶與之合獨費隱以下八章有未合耳乃知朱子集註章句成於早年於中容有未定之論迫於遲莫未及一一修改耳觀易簀前猶改誠意章可見因書數語於後併以求正於四方君子云

  東巖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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