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四十一篇)
○送高生序
高生以敬学科举业,将从师于闽,过予请言,以相其行。生年甫弱冠,去乡里,违家室,以求师于千里之外,其志可谓勤矣。韩子曰:“业精于勤”,生既能之矣,尚何待予言以相之哉?抑予之所以勉生者又有出于此之外也。圣人作经以明道,非逞其文辞之羙也,非所以夸耀于后世也。学者诵其言,求其意,必有以见于行。问之无不知也,言之无不通也,验之于事则偭焉而皆驰,揭揭焉不周于宜,郥虽有班马杨韩之文,其于世之轻重何如耶?生燕南人也,国朝兴科目,燕南人屡尝为举首矣,安知异日不在生秋㈠?故用是以为之规也 。
㈠安知异日不在生秋,秋字衍。或当作耶、呼字而误刻。
○双清诗序
双清轩者,东山寿圣寺物外上人之所营也。上人名崇超,物外其号也。寺在杭州城东四十里,其会曰汤镇。轩所储无他物,有水一泓,竹一林,上人日与之为徒,故遂以名其轩也。夫天下之清者莫如水,有莭而贞者莫如竹,伯夷以莭立行,而其清至于圣,则物之清又莫竹若也。夫人与物情性之相得者,各从其类物之所处不同,则清者有时而污,非其情之本然也。今之人达而用于世,则役于事,穷则役于衣食。无忧者莫如僧,故能遂其情。而物之托焉者,亦得以全其性也。然则上人唯欲自外于物,而物不能外之也。有诗一卷,上人作而同声气者和之也。书而揭于轩者,故翰林学士吴兴赵公为之,序者括苍刘基也。
○郭子明诗集序
郭君文德字子明,广平人也。读书好为诗,有交于前,无不形之于诗。其忧愁抑欝,放旷愤发,欢愉游佚,凡气有所不平,皆于诗乎平之。是故饮食非诗不甘,坐卧非诗不安,应人接物非诗不能摅其中怀。至于颠沛造次,梦寐想象,莫不有诗。思天下有一事一物不入吾诗,若巳有所歉焉。于是北眺燕代,西踰岷峨,南浮江湘,东览齐岱,困穷迫阨,寒暑枯湿,举不足以摇其中,而惟得秋诗可以觧忧㈠。其为诗也,不尚险涩,不求奇巧。惟心所适,因言成章。而其自得之妙,则有人不能知,而巳独知之者。盖孔子所谓好而乐之者欤。余尝叹世之人汲汲以趍禄利,有所好乐则决性命以赴之,朝奔夕驰,所在皆是。今子明乃违众人之所务,而独好我之所好,得之不足以疗饥寒,而失之无伤于其身,彼之不顾,而我则为之,盖有所感激而自异于人以为高也。是固非俗子所能识也 。
㈠而惟得秋诗可以觧忧,秋字衍。
○送别灯和尚还乡序(并诗)
有浮屠氏踵门而求见,予方以事出,不得见。明日复来,问其乡则世为括人,与予为同刬,故其心尤惓惓焉。将归,求言以赠其行。夫浮屠以离世绝俗为教,父母兄弟且不得为其亲也,而独惓惓于乡人焉,何哉。今之人同里巷以居,而有不相接者。及其遇于他方,不啻如见骨肉。所适愈远,则其情愈亲,是乃人心之所同,非待乎矫揉勉强为也。浮屠氏割慈忍爱以为高,宜殊乎人。而师独不然,是盖有见于道者也。则其为浮屠也,岂果惑于其术之说而为之哉。世治不古,为民者日困。农疲于耕,而终岁不饱其食。工疲于作,而终身不得休息。士不谱于时,而累累无所即。追呼徭役之可怜,诛求征敛之无厌,皆足以累其身,愁其心,求全躯而苟安,舍是其何之乎。若师者其迹于是,而心则有所寓乎。余既重其敏慧,又嘉其敦乡人之谊,故为之言且继以诗。师名复祖,别灯其号也,诗曰:
闲居寡尘务,遂与懒惰亲。扣门报有客,喜见同里人。相知岂必素,乡语情自真。
北风吹大江,寒水波龙鳞。话别一何速,令我生苦辛。故山到何时,溪梅照新春。
亲朋或见问,为道长清贫。
㈠与予为同刬,刬同产。
○赠奕棋相子先序
礼乐射御书数之艺,君子游焉,愽其理也。其不在此科者,士弗尚,吾独于碁乎有取。盖棋末伎也,而有用兵之道,可以通人之智,知缓急存亡、进退取舍,有乘机应变、攻守之法,避实击虚,投间抵隙,兼弱取乱之逆,无所不备。吾尝读孙子十三篇,而知古人制敌之术,意奕棋必出于兵家教战者所制,非其它娱目悦耳者比。其所以不得附于六艺者,以其为兵也。夫兵,君子慎言之,而可以教乎哉,宜其在六者之外也。自天下为战国,而司马穰苴、孙武、吴起之徒公然以兵为教,于是学战阵者,不必寓于物以求之,而棊遂为娱乐之具,而精其数者,亦日用而不知耳。陶士衡以周物之智,不违纤芥,而不喜人为棊。当时僚佐实不知其可以达于兵,而徒为费时乱日。使有知及此者以告士衡,士衡当教人为之,不必投其其于江中矣。儒者之道,格物以致其知,贵能推其类也。故观水而知学,观耨田而知治国,善推之而已矣。是故无用之伎也,旁通之可以措大事,吾于此而知智者之不死也。相生子先兄弟皆精于棊,人无与敌焉。吾每惜其用心之专,而惧其无益于用也。故原夫制作之本意以语之。方今冦盗窃发,武夫环视如林,无或能出一谋,发一虑,生能惎之策乎。使不旷日糜粟,以忧农民,不亦伟哉 。
㈠不必投其其于江中矣,后一其当为棋字。
○海宁州贾希贤义塾诗序
人有积货财而不能散者,君子谓之愚。知散之而不要诸道,其为愚一也。故有捐赀产以广异端,而徼非望之福者,非徒无益,且受诳而甘心焉,凡若此者盖不可一二数也。若海宁贾希贤者非卓然有异于人乎。贾氏为海宁大家,而希贤益厚。念邑之子弟多不知学,或贫不能自致师以学,乃构宇买田,招名儒以为师,俾乡里之俊秀与闾巷之童儿,莫不来学。其食饮器用,咸取给于贾氏。呜呼,可谓积而能散,散而得其道者矣。今天下学校,责在守令,往往不暇顾,而视为文具。至考满不能备六事,而阻其仕进者不少。则今之官海宁者一何幸耶。得贾氏以为其民,州之子弟得贾氏而皆振起于学,彼为守令者从而收其功,则不惟有功于其州之人,而为之司牧者亦有赖焉,其为利岂不愽哉。使人人效之,而不见三代之化,吾不信也 。
○沙班子中兴义塾诗序
至正十一年春三月十有五日,沙班子中来言曰:“吾耳㈠杭有年矣,杭于江南视他郡为大,民多而儒少,岂教育之未至乎。吾尝得隙地于庆远,安抚沙公愿筑室以为义学,招子弟以教,而土木树叶㈡之资无所出,可若何。余闻而叹曰:“方今天下郡县,无不有学。名山古迹,又有书院,咸设学官。杭之城,郡、县学及书院凡四处,生徒蚁集,省宪临焉,又何俟于子之室乎”。子中曰:“噫,是子不知余也。子以为予之学犹官之学与,非也。予请为子言学。夫学也者,学为圣人之道也。学成而以措诸用,故师行而弟子法之,是故搜罗天人,究极古人,旁通物情,达其智也。齐明盛服,非礼勿动,笃其敬也。见恶则违,见善则随,敦其仁也。存心养性,乐道尊德,致其大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尽其细也。忠信谨悫,固其内也。貌言容止,闲其外也。诗书六艺,昭其文也。刚毅木讷,培其质也。亲贤友仁,以辅德也。幼幼长长,顺天则也。夫学,智以周之,敬以一之,仁以行之。立乎大,不遗乎细。严乎内,不弛乎外。文以藻之,质以干之,于是乎德成而不失其则。今之学,主以文墨为教,弟子上者华而鲜实,下者习字画㈢以资刀笔,官石、应酬、廪粟之外无他用心,其亦异乎予之所欲为者乎。夏之校,殷之序,周之庠,吾不得而见之矣,而有志焉。道之将行也夫,吾室之成未可知。道之不行矣夫,吾固将以尽吾心。终吾年纵不能行于今,庶其或垂于后。予闻而壮之,书其言以为序。予闻湖浙之间多富而好礼者,有与子中同志,尚能为子中成之 。
㈠吾耳杭有年矣,耳,听也,了解知悉也。
㈡土木树叶之资,叶字讹,艺也。
㈢字画,画字论,字书也。
㈣官石、应酬、廪粟之外无他用心,官石一词文义不明。亿者为关石欤?关石,赋税也。《书五子之歌》:“关石和钧,王府则有”。《国语》亦引此,韦昭注:“关,门关之征也。石,今之斛也。言征赋调钧,则王之府藏常有也。一曰关,衡也”。正与应酬、廪粟并列等同,然不敢臆断。
○送月忽难明德江浙府总管谢病去官序
余昔宦游高安,高安与临江邻。临江故多虎狼之迕,凡居城郭者非素良家,咸执鞕以为业。根据蔓附,累数百千辈,以鹰犬于府县。民有忤其一,必中以奇祸。官斥弗任,则群构而排去之。狱讼兴灭,一自其喜怒。有诉于官,非其徒为之所,虽直必曲,获其助者反是,百姓侧足畏避,号曰笳鼓,人莫觧其意,或曰谓其部党众而心力齐也。余每闻而切齿焉,无能如之何也。会朝议以蒙古色目氏参佐簿书曹官,于是江浙行省掾史月忽难公获选为临江路经历,下车访民瘼,按宿狱,凡壅滞不决者皆笳鼓之徒为之,督所属逮捕,穷其奸状,而上下夹为覆冐,公执正议愈奋曰:“吾誓不与鼠子俱立于此”,众不能沮。于是事露者伏其辜,余党悉敛迹退散。农民入城市相谓曰:“微经历,我与尔敢来此乎”。予闻甚喜,且庆朝廷之用得其人也。后数岁,乃识公于京师。公时奉使自湖广还,民誉独籍籍,予又为大喜。至正己丑,公为江浙财赋副总管,因得相与为文字交。公素有足疾,辛卯六月以病去,荐绅之士咸祖送北门外,酒酣,有起而歌者曰:“湛卢可以断犀而以之割鸡,随珠可以照车而以之弹乌,吁嗟兮吾安所如”。客有和之曰:“松柏在山兮匠石求之,夜光在璞兮卞和识之,物居有遇兮遇当有时”。因相顾大笑,赋诗为别,而刘基序焉 。
○章秀才观海集序
桐江章正郥好学能诗文,名其集曰观海,予览而大志。夫志道之正也,立乎其大,而小者不遗焉,斯得之矣。是故天下惟海为大,求其大而不于海,非知大者也。故锜釜之型不铸鼎鼐,藿菽之实不生松柏,无他,先居乎其小也。是故知海斯知学矣。今夫海之为物,浮天地,纳日月,汗漫八极,人见其大也,曷致哉。鲸龙鰕蟹,无不有也。江河沟渎,无不收也。动之不知其所为,流之不知其所归。变幻倏忽,沓冥莫测。观海者知海之所以大乎,则其造也不可量矣。予既嘉章子之志,故为序以勉之。
○送海宁张知州满任去官序
至正辛卯夏五月,刘显仁自海宁来致其友贾希贤之言曰:“海宁濒海为斥卤地,民勤而贫,吏肆而嚚,积有日矣。自我知州张侯来,乡不见吏,卒易其业。田畴屡丰,旅葆㈠不札。庭不宿讼,囚无留狱。租赋时集,木索不用。哗讦之声化为弦诵,大民儒儒,小民愉愉。朝出暮归,讴歌满途。三岁之间,洋洋乎里闾不知时节之我徂。今且代去,欲留之不可得也。请为言以饯之”。予闻而叹曰:“羙哉张侯,今之为人牧,已弋㈡而使人思之者鲜矣哉。居于位则畏其威,且满则相视如途人,甚则排而去之,惟恐其弗亟也。间有欲之者,非素所昵爱,则为卒若吏,于民无与焉。夫设官所以为民也,官为父母,民为子。为父母而使其子不我爱,亦独何哉。故善为官者,犹农夫之善为田也。嘉谷以为亲,稂莠以为雠,是故获乎吏卒者,必不获乎民。获乎强暴者,必不获乎善人。今张侯能使民惜其去,而希贤又为善士,兴义学以淑乡里,其所慕尤不苟。仲尼曰:“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张侯有焉。予雅知刘君,其言必信而有征也,是为序 。
㈠旅葆,《韵会》:“旅葆,野菽,实可食”。野生曰旅。
㈡已弋,当作已代。
○槐阴读书图序
《槐阴读书图》者,嘉兴吴仲圭所为姑苏王行道作也。王氏之先有植三槐于庭㈠,而期其后必为三公者,后果如其言,为宋贤相。今仲圭之作此也,其将最行道以力学,而履前人之发也乎。夫盛德大业,有志者成之。呈贤㈡与我皆人也,企斯及之矣。故与人交,必常有所最者,朋友之盛心也。观听动息,凡有所接,必使可以有所警者,进修之善道也。然则斯图岂玩好之云乎。虽然,吾愿益有以最之。夫王氏之先所以致位宰相者,抑由乎槐耶非与?植柏于大别,而冀似禹,永南国之棠而憩焉,曰吾以继召伯也,可乎哉。晋公之行事,载在史官,若三槐者苏子所谓德之符也。思其人,象其德,今之槐犹昔之槐也。不然彼园之檀,其下维谷㈢而巳矣。吾子最之,使后人之慕此图,如今人之慕三槐,则伟矣,于是乎言。
㈠王氏之先有植三槐于庭,王佑赴襄州任前,在其宅院内,手植槐树三棵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事见苏轼《三槐堂铭》。其后王旦果为宋相。
㈡呈贤与我皆人也,呈贤当作圣贤,呈字讹。
㈢彼园之檀,其下维谷,《小雅鹤鸣》:“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
○送海宁尹知州之官序
国家怜黔首之未宁,乃大选守令以熙庶绩,非名实素闻于上下者弗任。且以六事考核㈠其殿最,责至重也。东平尹希善由余杭主簿、江浙行省掾史、遂昌、宣城县尹、温台海道千户,皆能其职,故得举为海宁知州。将之官,相与交游者咸为诗以饯之,而属其序于予。予惟今之人类多喜谀,心窃非之。去求言于人而得谀,不如勿求。与人言而进以谀,是不以贤人君子待其人,不恭莫不焉㈡。故愿献其规而不以颂。今天下乂安,而盗贼奸宄窃发不禁,何哉?为守令者非其人耳。天子有民不能徧治,故托之守令,故守令谓之民牧。夫牧也者,受人之牛羊而牧之,必为之丰其水草,适其寝讹,去其瘯蠡㈢,驱其豺狼,然后物生遂,而牧之道得矣。是故悍卒猾吏,民虎狼也。苛徭横敛,民瘯蠡也。虎狼不屏,瘯蠡日生,寝讹失时,水草乏绝,则亦日就死亡而已矣,恶在其为牧也。夫好安乐而恶忧患,人情同之,盗贼之刑自死,而族人岂愿为之哉。必有大不得巳,然后宁蹈不测,以苟且夕之命,诚能顺而抚之,吾未见其弗宁也。海宁为濒海邑,民劳而贫久矣,孟子曰:“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于今之时,抑亦可以谓之易而非难矣。行矣尹侯,国家之寄,朋友之祝,百姓之望,皆于是乎在。他日惠政之碑,又当为君书也。
㈠六事考核,谓学校、田野、户口、赋役、讼狱、盗贼。
㈡不恭莫不焉,不字显系讹字,然不敢臆断,或为甚字呼?
㈢瘯蠡,《左传桓公六年》:“博硕肥腯,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孔颖达疏:“瘯蠡,畜之小病,故以为疥癣之疢也”。
㈣以苟且夕之命,脱一旦字,当作“以苟且旦夕之命”,以且旦相似,而脱刻一字。
○送柯上人远游诗序
古之人有违其家而游四方者何哉?孔孟志于道,仪秦志于利,司马子长志于文,其所志不同,而欲行其志也则同。墨子之道异乎圣人,而走不黔突,无亦欲以其所得乎师者传之于人与?是皆有所为而为也。浮屠柯上人者,予之同邑人也,客游于凈慈。凈慈之主者举以任其寺之事善焉,于是群寺之闻上人名者竞举以为其住持,上其名于宣政院。会他僧有以贿求住持者,事闻院官,院官怒,并其余悉罢之。上人遂拂衣游金陵,且泝大江,观衡湘、陵巴㈠、汉沔、秦陇。北觐天都,至于五台,略恒碣而归。将行,过余求言焉。夫上人方外人也,固不以利役其身,而为文又非所嗜好,抑将学孔孟与?则上人墨氏徒也。今浮屠之道大行于心,金碧焜耀,弥天下贝叶之书,家畜而人诵之,不必走四方以施教,则又异乎墨子者矣,予又何言以赠之哉。予盖因是而重有所感矣。今之为士者欲游四方,行李之往来,豊则患于盗贼,约则患于资粮之乏,裘马之敝,当何所取给哉。独浮屠以其徒为一体,所至则如归焉。穷山际海,何往而不可也。然则上人之游维其时矣。予学孔氏者也,不能作浮屠语,故以是为赠云。
㈠陵巴,当作巴陵,今岳阳。
○竹川上人集韵序
昔邵子以音声穷天地事物之变,莫能逃其情焉。邵子没,虽有昼,不得其传。故有能言而莫精其义者,则于声之轻重清浊且不能辨,尚何望其造前人之微妙也哉。余初来杭时,识竹川上人于祥符戒檀寺,见其为歌诗,清越有理致,遂相与往来。因语及发音之学,而出其所为书,则集凡天下之音声,比其开发收闭之类,而各使相从。凡有声而无字者,咸切而注之,审音以知字,因母以识子,如指其掌也。子问之曰:“师其精于邵子之术乎”,则笑而不应。余尝思浮屠氏离世绝俗,而自外乎人群以为高也,近世之业之者异焉。以浮屠居其身,而其营营汲汲,每生死利欲殆有甚于俗之人,盖举天下皆若是矣。今上人为浮屠而志于儒,不泯于流俗,而著书以为乐,年巳老而愈不倦,是岂可以常人目之哉。自古有避世之士,非一途矣。晨门、荷蒉、偶耕、卖药亦各随其所处,以求其志,若上人者,其避世之徒欤。其书之蕴予不能知,而其人则予深知之矣,是为序。
○全婴堂序
术有可以寓道者,其医乎。夫济人利物,无位者不能焉,惟医以救死夫㈠生为功。苟志于斯,使恻隐之心恒存而不死,岂非为仁之机括耶。故术之近道者莫如医,医之为功昭晣不昧,故于术为难。至于婴儿之酒㈡,则难乎又难矣。是故古人语治天下曰“如保赤子”。夫赤子无知,疾病、痛痒、饥饱、寒暖一听于人而不能告,死生存亡无所归咎,天下之难保者,孰有甚于赤子哉。故又曰“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言不可以卤莽虚伪为也。呜呼,治天下者果能存是心乎,吾不得而知也。得见善医者,亦可以自慰矣。武林忻生儒者也,而工为医,以全婴名其堂,先难㈢也。夫以儒为医,固当与常医殊,他日达而用于时,则又举其为医之心而措之,岂曰小捕云乎哉。
㈠夫同扶。
㈡酒字讹,当作医。
㈢先难,《论语雍也》:“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㈣小捕,捕字讹。当作补也。
○郑士亨东游集序
予始与豫章郑士亨遇于杭,察其人,玩其文,遂与为忘年交。日相过,谈文章剧,昼夜如不及,有所得,则各相自庆慰,呼酒共饮至醉。近世之为文,非达官贵人及善谀不谐于时。士亨不能谀,乂不仕,故不敢以文示于人,而自以为贤于愽奕㈠,书而藏之,或获传于后世,则亦可以惩创感发,不为无益,而不悖乎古圣贤之意。虽不望其必传,而亦未尝不欲其传也。其年冬十月,有牛谅者见郑子之文大喜,率其友闻正集而刻之于梓,求予为序,予甚异之。夫县黎之处璞中,虽不自售而不能□其璟,谓卞和之不恒有可也,而谓世之无卞和也可乎哉。余尝谓郑子之文独予识之,而不意复有二子。彼二子者,好为文,则不取诸时人之所趋,而独慕于居下位之郑子何耶。予既喜郑子之文获传于世,而又喜有二子能识世人之所不识,而自拔于流俗以为之传也,于是乎序。
㈠贤于愽奕,《论语阳货篇》:“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照玄上人诗集序
予初来杭时,求士于郑希道先生。先生为余言照玄上人之为诗,雄俊峭拔,近世之以能诗名者莫之先也。余素知郑君善鉴而言不过,心常怀之。及访于杭人,无能言上人之能诗者,心窃恠之。及余徙居白塔之下,而上人乃住持万松岭之寿宁寺,于是始得徧观其所为诗。盖浩如奔涛,森如武库,峭如苍松之栖县崖,凛乎其不可攀也。而忧世感时之情,则每见于言外。呜呼,是宜不以诗闻本杭之人矣。夫诗何为而作哉?情发于中而形于言,国风、二雅列于六经,炗㈠剌风戒,莫不有禆于世教,是故先王以之验风俗,察治忽,以达穷而在下者之情,词章云乎哉?后世太师职废,于是夸毗戚施之徒悉以诗将其谀,故溢羙多而风剌少。流而至于宋,于是诽谤之狱兴焉,然后风雅之道扫地而无遗矣。今天下不闻有禁言之律,而目见耳闻之习未变,故为诗者莫不以哦风月、弄花鸟为能事,取则于达官贵人而不师古,定轻重于众人而不辨其为玉为石,皆皆怓怓㈡,此倡彼和,更相朋附,转相诋訾,而诗之道无有能知者矣。然则上人之不以诗称于今之人,不亦宜哉。呜呼,有伯乐而后识马,有匠石而后识梧槚,自古以及于今,伯乐几人,匠石几人耶?抱奇材而不遇以泯死者不少矣,予既重上人之诗,而又悲夫人之不知郑先生之为伯乐匠石也,故为序其端焉。
㈠炗同光。
㈡皆皆怓怓,皆字讹,当作昏。《大雅民劳》:“无纵诡随,以谨惛怓”。 郑玄笺:“惛怓,犹讙哗也,谓好争讼者也”。
○送熊文彦归江西序
《传》曰:“君子以友辅仁”,天下之大伦五,友其一也。是故圣人论友,必备道其损益之故,友之为道,岂易言哉。近世学者率不好闻巳过,未有善而欲人杨,见胜巳则讳,见不若巳则肆,藻于外不求于中,诋异而党同,附势而传声,靡靡扬扬,柔柔如也。而与之友能无损乎。故论友之益者曰直、曰谅、而又曰多闻焉。夫直矣、谅矣,而所闻不多,则箴规奖劝,未必尽合乎古而通于今,吾未见其能益也。呜呼,友之为道岂易言哉。予居杭三年,而得江西郑士亨,无何又因郑子而得熊文彦焉。观其人,理而温,又亮以庄,恢乎其有容。且年方壮,气方锐,学业方日新,识见方广,如泉之始出,鸿之始发,勾萌之方达也,因命曰交相为助,于是方自庆其各有所益也。比岁暮,予归浙东,而二子亦相率归于豫章,乃命酒以别,而为之言曰:“古人之为学也,未尝自谓巳。至仲尼大圣也,曰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卫武公大贤也,九十犹陈抑戒,而况于吾侪也乎。岁月如流,时不再得,耨之不勤,其实不栗。筑之不多,其基不巩。《诗》不云乎:婉兮娈兮,总角非兮㈠。未几见兮,突而弁兮。幸相逢于未耄,而学业俱若是焉,朋友之心遂矣。至于东门之章,游子之吟,则不必为尹歌也 。
㈠总角非兮,非字讹,丱也,音贯。
○悦茂堂诗序(并诗)
悦茂堂者,会稽旌教寺学庭上人之所居室也。上人性好菊,故种菊环其居,取《菊谱》之语名之曰悦茂。或曰谓其以菊之茂而为悦也,或曰非也,悦茂在菊,不在人,上人将于是乎观物焉。岂惟菊哉?凡物悦则茂,得其性也。不悦则不茂,不得其性也。故悦者茂之藏,茂者悦之着,譬之于人,忧愁结于心,而病生焉。及其着也,发焦而齿黄,色黯而形枯,其不茂也可知矣。故翚翟天下之文禽也,朱冠而彩翰章章焉,及其絷于笼中,则惨然而不怡,泯泯然如死灰,非湼而昏之也,不得其性焉耳。是故人不得其性则痡,鸟兽不得其性则瘏,草木不得其性则萎以枯,故茂物有道,悦之而巳矣。悦之有道,使之得其性而巳矣。敢问使之得其性有道乎?曰:“有”,可得闻乎?曰:“上人之艺菊也,其种也以时,其溉也有莭,其爱之也如慈母之于子也。燥则滋之,淤则清之,瘠则肥之,扤则培之,欹则扶之,翳则疏之,暵则阴之。诛其草茅,戮其螬蝎,驱其雀鼠,蛛丝蚁壤,无所侵也。于是乎春而萌,夏而叶,秋而华,濯濯蓁蓁,蕤蕤英英,见其生而荣,而不知其所以生,如斯而巳耳”。或以语于予,予曰:“有是哉,是道也。后稷之所以教民稼也。上人其果有见于此耶?而独于此物者何耶?呜呼,使世之为人牧者,怀其民如上人之怀其菊也,天下其永安哉”。因为之诗曰 :
治圃如治国,飬卉如养民。羲农契此理,立法诏后人。五帝暨三王,继世称至仁。
聚欲去其恶,不使伤和淳。所以覆载间,物物熙阳春。动植蜚走辈,生长咸及辰。
周辕逝东迈,此意久沉沦。诛求与剥削,浩荡无涯津。高堂一笑粲,白屋千眉颦。
谁见田里间,悲啼杂吟呻。本根不自固,枝叶何由伸。感来为尔歌,哀音入苍旻。
安得观风者,达之于紫宸。
○送张山长序
稽山书院山长张君月中受代将归,友生具酒肴,祖送越西门外。酒半,有执爵而言曰:“行者必以赆,古之道也。故老子曰富贵者送人以财,仁者送人以言。是故《诗》有《崧高》《烝民》,缱绻激切,情意恳至。是盖温如春阳,馥如兰芷,而重于南金夜光之遗赠也。张君以茂才举为文学官,居其职三年,教行而道尊,人无间言。今以恣去,而所与游者又莫非文学士,而无言以送之,庸非缺乎”。众应曰:“诺”。于是命楮笔各为歌诗,俾余序焉。橜㈠观诗人之有作也,大扺主于风谕,盖欲使闻者有所感动,而以兴其懿德,非徒为诵羙也。故崇奖之言,冀其有所劝而加勉。示事之告,愿其有所儆而加详也。然后言非空言,而言之者为直、为谅、为辅仁、为交相助而有益。而闻誉达于天下,而言与人相为不朽,不亦伟哉。今诸君之诗,则皆既肆好矣,复何以尚之哉。方今教学之官为职甚卑,而其出身为甚正,非他岐比也。由是而跻大官,位宰辅者,非一人矣。张君年方壮,气方盛,学方进而业方隆也。梢云之木起于勾芒㈡,冲天之翰发于遵渚㈢,由是而之焉,仲山甫、申伯之地位不难造矣。人之言曰:“谁谓华高,企其齐而”,他日仲山甫、申伯之德业,吾于张君深有望焉。
㈠橜同厥。
㈡勾芒,《白虎通五行》:“其神勾芒者,物之始生,其精青龙。芒之为言萌也”。
㈢遵渚,《诗豳风九罭》:“鸿飞遵渚,公归无所”。 郑玄笺:“鸿,大鸟也,不宜与鳬鹥之属飞而循渚。比喻 周公今与凡人处东都之邑,失其所也”。
○牡丹会诗序
甲午之春,予避地会稽,始识视茂卿于吴君以时之所。三月既暮,茂卿之牡丹大开,因得与寓官、郡士往观焉。主人崇酒肴,登客而侑之。既洽,主人奉花以请曰:“兹花之植于某有年矣,虽翫赏日至,而未尝有阖坐皆文章大夫士如今日之集者,盍各为歌诗,以为他日之雅谈乎”,客曰唯唯。乃取唐人罗邺诗二句十四字为韵,命探丸,信所得为诗,不限以体制,诗成属余序,予让弗获,乃为之序曰:
《诗》不云乎:“岂弟君子,和乐且湛”。夫既曰君子,而又谓之岂弟,则其为和也不流,而为乐也不淫,故湛而无害于德,些㈠诗人之所以赞而羙之也。予尝见世俗之为宴集,大率以声色为盛礼,故女乐不具,则主客莫不黯然而无驩。及夫觞酌既繁,性情交荡。男女混杂,谑浪亵侮,百不一顾。有向隅而不获与群,则愤愤然见于色,形于辞,故始之以笑傲,而终之以鬪争,以为有人之心者,无不知恶而绝之也,而世方以是为能。放旷豁达,以尽主客之情,然则与禽兽奚异哉。若今日之会则不然矣,其色则草木之秀,其声则风雅之余,其人则邦家之彦也。是故楫逊酬酢,所以尽朋友之义。凝志澄神,所以杜纵恣之门。抑杨砍咏㈡,所以摅幽深之抱。欢情既畅,藻思逸发,莫不郁如树兰,锵如金石,皎如月露,跃如蛟龙之出溟涬,捷如拔坚城而禽大酋以献馘也。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今日之举,其庶几乎。虽然,神蓍之茎,灵龟荫之,以之藉豕,则茨蘝之不如矣。苍莨之实,凤皇食之,以之豢牛,则菅稗之不若矣。人固有异好恶,其相出岂不县绝也哉。《易》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吾于是乎见之。故既为之诗,复冠以序焉。
㈠些字讹,此也。
㈡抑杨砍咏,砍字讹,呤也。
○送道士张玄中归桐柏观诗序(并诗)
别峰上人既住宝林十有七年,道高德隆,百废咸理,乃重建盘翠之轩,以游息四方之文学士。于是丛林之望益重,而龟山之胜为于越冠。华裾藻佩,篇翰交错,济济翼翼,彬彬如也。至正甲午,予米会稽㈠,因得与群士大夫为宝林之游,而赋诗倡和无虚日焉。夏四月癸丑,有道士张玄中来访,别峰上人告将归桐柏观,适余与所游客皆在,上人遂分韵为歌诗以送道士,诗成属予序。予尝见世俗以儒与僧道为三教,谓当各道其道,各志其志,言不得同词,行不得周躅㈡,衣服不得同制度也。今于是乎相从游而赠以诗何,独异乎人之言耶。盖吾徒之所以与上人游者,非欲求其道也,上人能赋诗而乐贤士,寺之胜足以资吾游,道士又远来,见吾徒而欣慕焉,吾安得而拒之。三王世远,天下之为民者不易矣。怀才抱志之士,遗其身于方外以远害而离尤,岂得巳哉。予既从上人之请而为之诗,复为序焉。诗曰:
【得会字】
道士张玄中,年少气方锐。从师桐柏宫,饵木啖松桧。黄冠紫霓衣,赤舄青组带。
翩翻辝故居,污漫游方外。北穷燕幽都,南尽越吴会。泛海超东溟,寻河极西兑。
惊霆霄砰轧,浊雾昼晻濭。凄凄风薄裳,泄泄云拥盖。追龙入医闾,访鹤凌岱泰。
桃花未实火,枣叶始楥鼍。□梁没溟涬,凤㈢吹杳茫昧。波驰羲和轮,电掣纤阿轪。
悠悠雀雉化,渺渺蝉蛇蜕。怆怳寤往图,飘飖返旌斾。振衣赤城岑,潄齿白鹤濑。
餐赮炼精魂,洗髓去埃壒。晨朝王宸高,夜醮金景(目盖)。偓佺授宝诀,列缺助禳桧。
采之麋鹿引,烧药龙虎会。扶桑倒景长,建木盘根大。岩花春蒙茸,涧草秋馣馤。
山辉月娟娟,瀑落石礚礚。息心观群动,清耳闻众籁。窓虚琪树明,幕静鸾羽翙。
枸杞藤蔓潜,松苓兔丝荟。我欲往从之,逍遥觧沉昧。风尘正欝瑴,原野塞戈祋。
盗贼炽炎火,乎人走狼狈。湮沦海底珠,黯淡日中沬。忧深杞国天,□渎文仲蔡。
抚事生悲伤,怀古增感慨。上人昙彦孙,龙象雄梵贝。道殊心靡它,谊合情自最。
飞书邀应真,摆落刍槀廥。凄凉念吾侪,漂泊累疏粝。短章惭未工,浪迹谁倚赖。
高歌向冥漠,安得躬畎浍 。
㈠予米会稽,米字讹,当作来也。
㈡行不得周躅,周字讹,同也,行不同躅也。
㈢凤吹杳茫昧,凤当作风。
○赠医学录江仲谦序
或称良医之用药,犹良将之用兵,其信然哉。人之死生倚于医,国之存亡倚于将,反掌之间,吉凶分焉。不得其良而用之,是以人与国弃也。故良将投其兵于敌,而敌失其所御。良医投其药于病,而疾失其所聚。兵可以杀敌,药可以杀病,人皆知之用之。有舛,则杀病之药不于病,而于其人。杀敌之兵不于敌,而于其国。可不慎哉。故人之将死而得良医,国之将亡而得良将,天下之幸无有大于此者,而天下之功亦无有逾于此者。以之并言,良非过矣。绍兴江仲谦以医良于其郡,甲午之岁,余挈家来绍兴,绍兴地卑温㈠,岁又寒暑易常度,家人疾病,相连属不绝。延仲谦诊之,剂所投,无不愈,由是倚仲谦,以为安,而信其以良称不虚矣。方予家人之疾也,仲谦来视曰:“某当某日愈,某当变某疾,疾作后几日愈”,无不验。有所馈谢,则坚拒不受。予尝读史见赵充国论边事,无不如其先言。魏公子救邯郸于垂亡,而却不受赏,古今所称以为贤。今以仲谦观之,良医之与良将,其用心真有不期而脗合者,良可骇也。剡溪姚古道从师于越,得疾焉,遇仲谦而愈,仲谦又不取馈谢。郡士之与古道交者多赃诗㈡以羙仲谦,而予又为知仲谦者,故为序。
㈠绍兴地卑温,温字讹,当作湿。
㈡赃诗,赃字讹,赋也。
○赠徐仲远序
世之所谓祸福通塞者,果由于命耶?圣人罕言命,命果不足道耶?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自古固有不仁而安荣守道而戮辱者,庸非命乎?古之人以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为福,而不言贵。今之论命以官爵之大小品高下,岂古之所谓祸福与今异耶?好德无踰于仲尼,则厄穷而在下。颜渊亚圣,三十以死。曹孟德、司马仲达位在人上,而以寿终,且及其子与孙,祸耶福耶?所谓命者当何以断之哉?《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今之言命者,其果有合于古人否乎?天以阴阳五行生为人也,阴阳五行之精是为日月木火土金水之曜,七曜运乎上,而万形成于下。人也者,天地之分体,而日月木火土金水之分气也。理生气,气生数,由数以知气,由气以知理,今之言命者之所由起也。夫气母也,人子也,母子相感,显微相应,天人之理也,则亦何可废哉?日至而麋鹿觧,月死而嬴硥瞧。温风动而荠麦死,清霜降而豊锺鸣,物理相通,不可诬也。天台徐仲远以七曜四余㈠推人生祸福无不验,予甚异之,而赠以言。若夫吉凶利害之所趋避,则吾闻之孟子矣 。
㈠七曜四余,七曜亦名七政。指日月金 木水火土等星曜;四余是指紫气、月孛、罗睺、计都四虚星。测知人日生之吉凶。
○王原章诗集序
予在杭时闻会稽王原章善为诗,士大夫之工诗者多称道之,恨不能识也。至正甲午,盗起瓯栝间,予辟地之会稽,始得尽观原章所为诗。盖直而不绞,质而不俚,豪而不诞,奇而不恠,愽而不滥,有忠君爱民之情,去恶柭邪之志。恳恳悃悃见于词意之表,非徒作也,因大敬焉。或语予曰:“诗贵自适,而好为论剌,无乃不可乎”,予应之曰:“诗何为而作邪?《虞书》曰诗言志,卜子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剌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诗果何为而作耶?周天子五年一廵守,命太师陈诗以观国风。使为诗者俱为清虚浮靡,以吟莺花,咏月露,而无关于世事,王者当何所取以观之哉?曰呈人恶㈠,居下而讪上者,今王子在下位,而挟其诗以弄是非之权,不几于讪乎?曰:“吁,是何言哉。诗三百篇,惟颂为宗庙乐章,故有羙而无剌。一雅㈡为公卿大夫之言,而国风多出于草茅闾巷贱夫怨女之口,咸采录而不遗也。变风、变雅大抵多于论剌,至有直指其事,斥其人而明言之者,《莭南山》《十月之交》之类是也。使其有讪上之嫌,仲尼不当存之以为训。后世之论去取乃不以圣人为轨范,而自私以为好恶,难可与言诗矣”。曰:“《书》曰惟口起羞。昔苏公以谤诗速狱,播斥海外,不可以不戒也”。曰:“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言。邦无道,危行言孙。故尧有诽谤之木,而秦有偶语之僇。乱世之计,治世之所与也。得言而不言,是土瓦木石之徒也。王子生圣明之时,而敢违孔子之训,而自比于土瓦木石也耶”。
㈠曰呈人恶,曰字讹,日也。
㈡一雅,一字讹,当作二。
○送余希贤归江东序
有不必问其行,而可以知其人,则视其所交而巳矣。故元礼之门,惟林宗可登。仲举之榻,非孺子不下。夫一介之士,未必人人识而知其心也。而二子之名,以之闻于天下者,何耶?当是时,天下之想望二公,不啻如麒麟凤凰。而二公亦直以天下之模楷自任,其明如鉴,其直如弦,其乎如衡㈠,其公如日月之照人,莫不知之也。故士之被其知者,如马之逢伯乐,如剑之遇薛烛㈡,如楩楠松柏之得匠石,其羙不扬而自播,其价不衒而自定矣。别峯上人为予言:余君希贤以池阳府史,从监郡九十子阳公㈢治戎江东,子阳公甚敬重之。有谋画,悉与计议,多所弘益。及公还绍兴,希贤又送至浙江之东,今将归,请为言以饯之。予居王氏南园时,希贤尝来访余,一识面,不能频。数接话言,惟是子阳公之政事日下于民,门庭无私谒,左右无私人,则予所目见,为有征也。子濯孺子曰:“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人欲知希贤,吾当以此论之。
㈠其乎如衡,乎字讹,当作平。
㈡薛烛,相剑者也,事见《越绝书》。
㈢九十子阳公,本书另有《书绍兴府达鲁花赤九十子阳德政诗后 》,系同一人。按:九十两字当为卆,同卒,音催,为罕见之姓,全国仅江西吉安有数百人姓卆。
○送章三益㈠之龙泉序
古之人有行则歌诗以送之,其来远矣。故《丞民》㈠所以饯山甫,《崧高》所以赠申伯,皆褒述其德行,以勉进其勋业,非若后世伤离悼别,留连杯酒,以摅其儿女子之情态也。栝旧多贤士大夫,今于章君之行,必有所启沃振励,不为无益告矣。是诗之编,庸可忽哉。章君佐石末公,拯临海之穷民,敉宁海之狂冦,镇守宝定,招抚松阳、遂昌,咸有成效,功高而不言,心劳而不辞,有德行者固如是哉。今君又奉石未公檄之龙泉。夫龙泉,章君之桑梓里也。往岁石末公以孤军跛贼,扬威福建,章君实与有力。今此行也,将箪食壶浆之塞道左,垂发戴白之满车下,章君将日不暇给,而分府可以无西顾之忧矣,章君勉哉。大丈夫生长草茅,当平世,不务进。及遇变故,则挺身以为国,寄一方赤子命,不亦伟哉。勉哉章君。昔者王司空、温河阳皆自藩幕达于王朝,垂名竹帛,矧今天下多故,章君巳试有効者哉。吾见勋业自此升矣,于是乎言。
㈠章三益,章溢,字三益,浙江龙泉人。元末助元将石抹宜孙在浙闽对抗红巾军,朝廷授职皆不受。明帝率军逼进,遂入匡山隐居。至正二十年,受明帝邀,与刘基、叶琛、宋濂同赴建业。洪武元年,授御史中丞、太子赞善大夫。次年卒于家,享年五十六岁。
《丞民》,《诗大雅蒸民》,丞字讹。
○赠陈伯光诗序(并诗)
陈君伯光以医名于栝者也。栝故多良医,而伯光为能世其祖父业。《传》有之曰:“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盖其传之也远,而试之也详,其可信而无惑也宜矣。往岁伯光征予文,予时迫戎事,不克应所请。今至栝,伯光又来,予乃问之曰:“昔者神农事尝草木、虫鱼、玉石,酌其酸苦、辛醎以辨燥湿、寒温,披陈其性情,表章其好恶,定为君臣佐使,秩以九等,命之曰药。黄帝、岐伯着为经书,难疑荅问,以阐神用,医之为教不亦大彰明矣乎。岐伯既没,则有若越人、华佗、淳于意、张仲景、孙思邈之流,莫不能簸弄化机,窃用五材,出没鬼神,造法立方,转移阴阳,皆可以血气朽骨,生色腐肉,制人命于掌上,何昔有而今无耶”。伯光愀然叹曰:“君何莫之思也。人亦有言,情随习迁,事与时殊。昔之为术者,早夜以谋道,故道成而功日彰。今之为术者,早夜以谋食,故智昏而道与穷,若是非一日矣。且夫三才一理,治道无二,天地将病,祲祥豫形。人身将病,气色先征。病之将至,其几乃萌。防微遏几,百病不生。几动形见,力倍功半。知及此者,其神人乎?医乎医乎?尧舜之为天下亦不外矣乎。宜其昔有而今亡也”。予甚韪其言,因序而继以诗曰:
岐跗不世出,人病莫能治。伊周不世出,国病莫能医。岂无龙宫方,可以完支离。
桓侯强自用,扁鹊乃见疑。去去仙都山,中有木与之。服食炼精魄,海上从安期 。
○季山甫㈠文集序
《季君山甫文集》若干卷,体格严正,文词典雅,真可以式后学,传来世,不可磨灭者也。予与山甫生同郡,自少相友善,山甫实长予九岁,其学问木识㈡,非予所能及也。而予以年少忝科第,山甫乃屡试不□㈢,庸非时命也耶。予自丙子之岁宦游他方,山甫亦出典文学外邑,不相见者垂二十年。是时诸公方留意举业,未暇及古文也,乃今年复会于栝,而获覩山甫所为诗文、铭记、论赞、序说,莫不彬彬济济,方驾古人,下视场屋组组缀之文㈣,不啻如麒麟皇㈤之于鷃雀、鼢鼠也。盖其学问之功益勤,而真积之力愈久,如水有源而流长,如木有根而枝蕃,乌得以浅近窥测之哉。呜呼,峄阳之桐,泗滨之石,排风霜而啮涛浪,不知其几年矣。然后緪之以丝绳,度之以规矩,登之清庙,则可以交于上下神示㈥,天将成其材,必先苦之,理则然也。昔人有以木钻穿石盘者,昼夜不巳,卒得丹以为僊。今山甫年愈加而志愈谦,学愈不倦,宜其业日隆而名日着也。人之言曰:“谁谓华高,企其齐而”。后之来者,其尚以山甫为法焉。
㈠季山甫,《丽水县志》:“季仁寿,字山甫,处州龙泉人。元惠宗至元初任慈溪教谕,秩满迁处之松阳,升饶之双溪书院山长,以亲年高辞,转教授婺州,亦不赴,放情山水,自号春谷处士。
㈡学问木识,木字讹,当作才。
㈢屡试不□,□,别本作偶。
㈣组组缀之文,衍一组字。
㈤麒麟皇,脱一凤字。
㈥上下神示,《周礼小宗伯》:“大灾,及执事祷祠于上下神示”。《论语述而》:“祷尔于上下神祗”。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祗,敬也。见《释诂》。从示。氐声。旨夷切”
○项伯高诗序
言生于心而发为声,诗则其声之成章者也。故世有治乱,而声有哀乐,相随以变,皆出乎自然,非有能强之者。是故春禽之音悦以豫,秋虫之音凄以切,物之无情者然也,而况于人哉。予少时读杜少陵诗,颇恠其多忧愁怨抑之气,而说者谓其遭时之乱,而以其怨恨悲愁发为言辞,乌得而和且乐也。然而闻见异情,犹未能尽喻焉。比五六年来,兵戈迭起,民物凋耗,伤心满目。每一形言,则不自觉其凄怆愤惋,虽欲止之而不可,然后知少陵之发于性情真不得已,而予所恠者不异夏虫之凝氷矣,故今观项君之集而深有感焉。项君与予生同郡,而年少长。观其诗则冲澹而和平,逍遥而闲暇,似有乐而无忧者何耶。呜呼,当项君作诗时,王泽旁流,海岳奠乂,项君虽不用于世,而得以放意林泉,耕田钓水,无所维系于此时也。发为言词,又乌得而不和且乐也。夫以项君之文学而不得扬历台阁,黼黻太平,此人情之所不足也。而项君不然,抱志处幽,甘寂寞而无怨,项君亦贤矣哉。贤不获用世,而亦不果于忘世,吾又不知项君近日所作复能不凄怆愤惋,而长为和平闲暇乎否也。感极而思,故序而问之。
○吕周臣诗集序
仲尼有言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夫以人心之出入无时,苟不至于圣人不惑之地,则不有以收系而拘止之,鲜不飘摇汗漫而无所不之矣,故以愽奕为贤乎巳,厥旨微哉。吕君周臣由是吏员累月日至九品,家居以待选,则杜门而作诗,有咏史一百首,题咏杂花二百有余首,皆意足而语到。序㈠尝见今世之从事于公门者,进则慕权利以相夸,退则交结势要,谈官府是非,勾引俗事,以致人之幕巳㈡,以肥其家,未有能兀兀独处,而留心文墨若周臣者也。周臣以通济之才,沉下僚而无怨,筚门陋巷,为诗歌以自适,且不刻琢以求衒,盖有得于寡欲养心之道者,予故喜而为之序焉。
㈠序字讹,当作予。
㈡以致人之幕巳,巳当作己。
○送宋仲珩还金华序(并诗)
《易》不云乎:“有子,考无咎”。庚子之岁,予与金华宋先生俱来京师,时上渡江未久,浙东方归附,先生与予及予同乡叶景渊、章三益同居孔子庙学,惟日相与谈咲,虽俱不念家,而予三人者亦皆不能无芥于心,惟先生泰然耳。日与文彦士相从游不倦,人咸异焉。时先生有子二人,长曰瓒字仲圭,次曰璲字仲珩,皆克家,盖夙以家事付二子久矣。故先生得以优游授道于浦江郑氏之义门,至今又十有五年矣。去年秋七月,予自家重赴京,先生时为翰林侍读学士,执手相盻睐,喜溢眉目。先生长予一岁,予湏发已白过太半,齿落什三四,左手顽不掉,耳聩,足踸踔不能趋,而先生鬓须黝黑,唇齿朱贝,颜渥丹,步履坦坦不落朝班后。晨起戴星入,或史馆握笔写细字如青蝇头,日数千。且仆仆走承召命,暮归作诗文四五,少不下二三。先生素儒家,无赢。僮仆在京,寓旧城,去公馆弥十有五里。惟次子璲偕一驺者从,夫人又病在寓,璲来往省视父母,且奉母粥药不遑朝夕。今年春,长子瓒遣二孙自金华来,夫人病亦愈。于是先生以事命璲暂还故里,而在朝群公大夫士咸赋诗饯璲,望其即还。则璲之能善事其父执,善交其朋友者可见。呜呼,若先生可谓有子无咎者矣,宜其老而愈康且乐也。璲又工楷、篆、隶、草书,赋诗、属文皆足以缵承家业,故于其行,序以送之,且继以诗曰:
条风东来,灵雨从之。之子于迈,何以送之。灵雨蒙蒙,沾彼原隰。送子于郊,为子伫立。
有鸣者鸠,在彼苞桑。习习其风,载吹我裳。维桐之华,亦炫于野。悠悠行子,亦驻其马。
维水东流,维日西驰。春言顾之,靡靡其思。维日西驰,载昏载朝。维水东流,以汐以潮。
芃芃者麦,维其黄矣。心之思矣,维其长矣。赠子以诗,酌子以酒。晤言何其,伊迩匪久。
○送黄叔晹归金华觐省序(并诗)
孟子言君子有三乐㈠,以父母俱椠㈡,兄弟无故为乐之大,岂不以是为系乎天,人人之所愿欲而不可得者哉。夫孝子之欲显父母,心无穷也。显父母之道无过乎立身杨名,而鲜有能及其父母之目见,是故君子之急于仕者,良有由也。且父母之鞠子,亦孰不望其能立功立事,超乎群伦之上,以光大其祖宗之门户也哉。故于其初生也,桑弧蓬矢以射四方,不呴呴㈢乎为老妇之慈,以娇之于膝下也。天下之为父母者,亦孰无是心哉。而当其生存之时,获见其显者,盖十百之中不能二三,信乎其系乎天而不由乎人也。为人子而知爱其父母,则其中心为何如哉。是故孳孳汲汲,不遑自已,仰驰光而兴慕,俯逝水而长怀,当此之时,将奚为而可哉。金华黄生以明经鈝㈣于乡,就试浙江行省,贡于春官,时年二十有二。是岁,上阅天下贡士,率多年少,虑其未熟于世故,例廪之国学,使习闻朝廷律令,练达治政,然后授之职。俾勿坏,以殖天下之良才,于是生亦与焉。其明年,翰林学士宋公濂奉命纂修实录,生以工书服劳史馆,又善于所事。事竣,受命伴读齐府。其年冬十有一月,给假还金华觐省父母。基与生俱浙东人,故翰林群大夫士赋诗送其行,而属其序攻基㈤。夫生曷啻于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而巳哉,且又有祖母在。学日进以充其身,又际盛代,事圣主,受命侍从哲王,出入禁闼,此人人之所瞻望而不敢觊者,生于是乎兼之,其为乐不亦大哉。基既为之序,而继以诗,且有深望于生。惟冀其服膺乎不愧不怍之训,以接迹于古昔圣贤而后已也。呜呼,生其勉乎哉。诗曰:
潜阳回地底,暗泉发枯荄。泽雉雊鷕鷕,乳鸡鸣喈喈。游子畏祁寒,掩关坐如齐。
湿薪熸无熖,四壁生凉飔。青镫翳其光,月华照阶苔。及此送归人,岂不动我怀。
赠诗慰缱绻,俛仰空徘徊。学古务成巳,入官期显亲。高风吹秋水,谁能不伤神。
皇恩重丘山,有愿俾克仲。北风送归舟,江水清漪沦。堂上彩衣舞,堂前谖草春。
羽觞澄芳醴,鹤发映丹唇。服膺移忠训,布武追古人。修名著青简,山岳同嶙峋。
㈠君子有三乐,《孟子尽心上》:“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
㈡父母俱椠,椠字讹,存也。
㈢呴呴,《汉书东方朔传》:“愉愉呴呴”。注:“呴呴,言语顺也”。
㈣鈝字讹,当作举。
㈤属其序攻基,攻字讹,当作于。
○苏平仲文集序
文以理为主,而气以摅之。理不明为虚文,气不足则理无所驾,文之盛衰,实关时之泰否,是故先王以诗观民风,而知其国之兴废,岂苟然哉。文与诗同生于人心,体制虽殊,而其造意出辞、规矩绳墨固无异也。唐虞三代之文,诚于中而形为言,不矫揉以为工,不虚声而强聒也。故理明而气昌,玩其辞,想其人,盖莫非圣贤之徒知德而闻道者也,而况又经孔子之删定。秋汉兴㈠,一扫衰周之文敝,而返诸朴。丰沛之歌,雄伟不餙。移风易尚之机,实肇于此。而高祖文帝制诏天下,咸用简直。于是仪、秦、鞅、斯县河之口,至此几杜。是故贾疏、董策、韦传之诗皆妥帖,不诡语,不惊人,而意自至。由其理明而气足以摅之也。周之下,享国延祚,汉为最久,盖可识矣。武帝英雄之才,气盖宇宙,而司马相如又以夸逞之文侈之,以启其夜郎笻筰、通天桂馆、泰山梁甫之役,与秦始皇帝无共㈡。致勤持斧之使,封富民之侯,下轮台之诏,然后仅克有终。文不主理之害,一至于斯,不亦惎哉㈢。相如既没,人犹尚之。故杨子云用是见知成帝,然而汉家朴厚之尚巳成,其根未尝拔也。故赵充国将也,有屯田之奏。刘更生宗室子也,有封事之言。往复开陈,周旋辨析,诚意恳至,理明辞达,气畅而舒,非汲汲以鸿生硕儒争名当代者所能及也。岂非习尚有源,而得之于自然乎。呜呼,此西汉之文所以为盛,国祚绝而复续,如元气之不坏,而乾坤不死也。后之人论不及此,而以相如、子云为称首,不亦悲哉。东汉班孟坚之外,虽无超世之文,要亦不改故尚,故亦不失西京旧物。下逮魏晋,降及于隋,驳杂不一,而其大槩惟日趋于绮靡而巳。是故非惟国祚不长,而声教所被亦不能薄四海,观国风者盍于是乎求之哉。继汉而有九有,享国延祚最久者唐也,故其诗文有陈子昂,而继以李杜。有韩退之,而和以柳。于是唐不让汉,则此数公之力也。继唐者宋,而有欧苏曾王出焉,其文与诗,追汉唐矣。而周程张氏之徒又大阐明道理,于是高者上窥三代,而汉唐若有歉焉。故以宋之威武较之汉唐弗侔也,而七帝相承,治化不减汉唐者,抑亦天运之使然与。是故气昌而国昌,由文以见之也。元承宋统,子孙相传,仅逾百载而有刘许姚吴虞黄范揭之俦,有诗有文,皆可垂后者,由其土宇之最广也。今我国家之兴,土宇之大,上轶汉唐与宋,而尽有元之幅员,夫何高文宏辞未之多见,良田混一之未远㈣也。金华苏平仲起国子学录,迁翰林编修,以其所为诗文示予,予得以谛观之。见其辞达而义粹,识不凡而意不诡,盖明于理而昌于气者也。与之游,知其勤而敏,不自足其所已能。且年方将而未艾也,知其它日必以文名于盛代,耀于前而光于后也。故为之叙,而举昔人之大以期之。
㈠秋汉兴,一本无秋字。
㈡与秦始皇帝无共,一本共作异,盖字形相近而误。
㈢不亦惎哉,一本惎字作甚。两字于文义皆通。考下文有不亦悲哉之语,则此处正当作惎。惎,毒害也。
㈣良田混一之未远,田字当作由。
○送谢教授序
士有急于用世者,非苟为利禄计也。少而学,壮而欲行之㈠,不得一命,则抱材而无所施,古之人皇皇焉出强必戴质,夫岂苟而然哉。今之由学校掌出内,为儒官,循次待用,至得官教授,亦难矣。教授名九品职,而不得与民事,故谓之冷官。繇是以达于县府,然后得行其所志,壮日去而老及之矣,如之何其不皇皇也。谢君仲连教授于杭,期未及三年,计余月无所用,即飞书趣代,至则长揖出门外,若驰峻坂就平陆,若苍鹰脱鞲绦而乘长风也。夫以仲连之才,固宜取科第以早施其用,乃屡试而不偶,卒就学官以进,抑天将多其所历以大其成乎。岂人之行止,各有其途,而系乎数者也。譬之顺流江河以入海,其行有迟速,及其造则一耳。天门洞开,多士辐辏,有志于用世者维其时矣。故于君之行,序以壮之。
㈠少而学,壮而欲行之,《孟子梁惠王下》:“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
○送钱士能之建昌知州序
往时予与钱君士能同日辟掾江西行省,故其交为最厚。岁余,士能与幕官论事不合,拂衣去。未几,余亦以朽钝辞归,不得见者九年矣。乃今年十月遇于杭,予以从仕郎为儒学副提举,又以疾谢事。而士能以奉议大夫为建昌知州,方之官,大夫士之工词章者咸赋诗以为饯,俾予序焉。夫士能与予同以职官充簿书役,又同以事辞,其出处甚类。而九年之间,相去越五等㈠,何县绝耶。今既见而喜,喜而思,语故旧则凄以悲,又自庆其相逢于未老而俱无羔也。夫物之生,患不得其所性。射于处于曾崕㈡,而藏莨茂于陂池,不以所不愿,易其所愿。今士能以长才方为世用,而余之朽且钝,愈加于昔日,天将全之,俾各获其志,则一进而一止,岂不俱洋洋也哉。勉哉士能,知者劳之,愚者安之,子亦有赖于君矣。
㈠相去越五等,儒学副提举从七品,知州正四品。
㈡射于处于曾崕,当作射于菟于曾崕。《左传宣公四年》:“楚人为乳谷,谓虎于菟”。
○送顺师住持瑞岩寺序
予尝闻浮屠氏言大秽迹金刚事,云佛既湼盘西方,西方之鬼谓佛巳寂灭,天下不复有佛,佛弟子无足畏。因悉起为□佛之法,且大坏。佛遂化其身为金刚,蓝色凿齿,出入无有中,咋羣鬼,食饮其肉血,鬼乃大愓,请命愿改过为佛弟子,佛法由是不坏。今其呪语犹存,所谓大秽迹金刚是也。予旧闻人言,佛以慈悲为道,能开闇瞢,拔死苦,转恶为善,闻见患难无不救。今又闻佛能以武猛服魔鬼。圣人曰:“仁者必有勇”,岂不信哉。辛卯之岁,盗贼起四。方明年,予奉省檄佐戎浙东,闻永嘉有横舟和尚善用矛戟、弓弩、刀剑、戈槊、挝挺,通曲制、官道、主用之法,因礼致于台。时天宁寺住持舜田方宣力扞城,蚤夜不忘灭贼,见则大喜。举以主其仙居三学寺。又明年,方氏纳款请降,凡以兵事进者措弗用,而有司敬和尚之德能,复以其教举为瑞岩寺长老。瑞岩之僧徒闻和尚名亦大喜,将行,请予言。予惧世之皆者㈡不知佛之有勇,而惑为佛法者之不当究武事,故为道大秽迹金刚,以发其蒙焉。
㈠曲制、官道、主用之法,《孙子兵法计》:“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十一家注:“法者曲制,曲制既官道,官道主用,三者实一法,法者,乃主将之法”。
㈡世之皆者,皆字讹,一本作惛。
○喜雨诗序
同知副都元帅石末公再镇栝之明年,威行惠敷,奸暴日铄。其夏五月,禾黍既艺,天乃不雨,民大忧惧。公遂致斋沐,祷于丽山之祠,得雨未沛。越翌日,命道士设醮于玄妙观,是日大雨,明日又雨,又明日乃大雨至夜分。民大喜,皆拜公贶。予时奉省檄在栝,目覩其事,因喜而为诗以歌,大夫君子咸属和焉。季君山甫裒而集之,又俾予序其故。惟公之功在栝甚大,而于此见公之心焉。《书》曰:“惟德动天”,又曰:“至诚感神,矧兹有苗”,戡乱致治,兆在是矣,能无喜乎。
○唱和集序
古人有言曰:“君子居庙堂则忧其民,处江湖则忧其君”,夫人之有心不能如土瓦木石之瑰然也。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伊尹思天下有一夫之不获,则心愧耻,若挞于市。是皆以天下为已忧,而卒遂其志。故见诸行事而不形于言,若其发而为歌诗,流而为咏叹,则必其所有,沉埋抑挫,欝不得展,故假是以摅其怀,岂得已哉。是故文王有拘幽之操,孔子有将归之引,圣人不能免也。故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先王采而陈之以观民风,达下情,其所系者不小矣。故祭公谋父赋《祈招》以感穆王,穆王早寤焉,周室赖以不坏,诗之力也。是故家父之诵寺人之章,仲尼咸取焉。纵不能救当时之失,而亦可以垂戒警于后世,夫岂徒哉。故漆室一女子也倚楹而啸,忧动鲁国,而况放㈠委质为臣者哉。予至正十六年以承省檄,与元帅石末公谋栝冦,因为诗相往来,凡有所感,辄形诸篇,虽不得达诸大廷以讹㈡君子之心,而亦岂敢以疏远自外,而忘君臣之情义也哉。昔者屈原去楚,《离骚》乃作,千载之下,诵其辞而不恻然者,人不知其忠也。览者幸无诮,为万一得附瞽师之口以感上听,则亦岂为无补哉。
㈠放,当作于。
㈡讹,动也。《诗小雅无羊》:“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
○灵棋经觧序
昔者圣人作《易》以前,民用灵棋,象《易》而作也。《易》道奥而难知,故作灵棋以象之。灵棋之象虽不足以尽《易》之蕴,然非精于《易》者,又焉能为灵棋之辞也哉。灵棋之式以三为经,四为纬。三:以上为天,中为人,下为地。上为君,中为臣,下为民。四:以一为少阳,三为太阳,二为少阴,四为它阴㈠。少阳与小阴为耦,而太阳与太阴为敌。得耦而悦,得敌而争,其常也。或失其道,而耦反为仇。或得其行,而敌反为用。其变也,阳多则道同而相助,阴多则志异而相垂㈢,君子小人之分也。阴阳送用㈡,体有不同,而名随之异,变易之道也。《易》之取象曰车、曰马、曰桷、曰矢、曰鬼、曰狐之类,推而达之,天下之物无不该矣。曰马矣,而又化为龙。曰水矣,而又以为云。变易之义也,非通天下之赜者不识也。故曰灵棋象《易》而作也,非精于《易》者不能也。予每喜其占之验,而病觧之者不识作者之旨,而以世之卜师之语配之,故为申其意而为之言,若夫以为黄石公之授,张子房之受,则传无其文,史无其实,不敢从而附会之也。
㈠四为它阴,当作四为老阴。一本正作老阴,《灵棋经》亦同。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引《明史艺文志》:“四以一为少阳,二为少阴,三为太阳,四为老阴”,当以《艺文志》为是。
㈡阴阳送用,当作阴阳迭用。
㈢阴多则志异而相垂,另一本垂作乘,又一本作乖,乖字是。
○宋景濂学士文集序㈠
太史公宋濂先生,金华潜溪人也,其字为景濂。五岁能诗,九岁善属文,当时号为神童。若经若史若子集无不徧览,辄能记忆。年未弱冠,文名播于遐迩。至正中,词林群公奏为国史编修,力辞不起。大明皇帝定鼎建业,丞相李韩公以名闻,即日遣使者秦书币㈡聘致之,俾提举江南儒学,授皇太子经,擢居记注之职,会有诏鹚修《元史》㈢,东南名士一时皆集。复命况总裁官㈣,书成入翰林为学士,海内求文者项背相望,碑版之镌,照耀乎四方。高丽、日本、安南之使每朝贡京师,皆问安否,且以重价购其《潜溪集》以归,至有重刻以为楷式者。儒林清议,佥谓开国词臣当推为文章之首,诚无间言也。先生之著述多至百余卷,虽入梓者已久,其门人刘刚复请基撷其精深,别成一编,庶几便于诵习,且征言序之。昔者楚国大司徒欧阳文公玄赞公之文曰:“先生天分至高,极天下之书无不尽读,以其所蕴,大肆厥辞。其气韵沉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其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飘然褰举,不沾尘土。其词调清雅,如殷卣周彝,龙纹漫灭,古意独存。其态度多变,如晴跻终南㈤,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才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于此”。鸣呼,文公之言至矣尽矣。设使基有所品评,其能加毫永㈥于是哉。今用备抄,冠于篇端,而幷系先生出处之大略,使读者有所考焉。先生赴召时,基与丽水叶公琛,龙泉章君溢实同行。叶君出知南昌府以殁,章君官至御史中丞,亦以寿终,今幸存者惟基与先生耳,然皆颓然,日就衰朽,尚可咈刚之所请而不加之意乎。虽然,先生之文其传世决矣,基亦何能与力于其间哉。文粹十卷,而诗居其一云。
㈠《宋学士文粹》载此序,末题:洪武八年岁次乙卯春正月甲申。
㈡秦书币,当作奉书币。
㈢鹚修《元史》,鹚字疑作纂。
㈣况总裁官,况字讹,当作充。
㈤晴跻终南,一本作晴霁终南。跻字讹。
㈥毫永,永字显误,惜不知原作何字也,意者或为末,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