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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学术六文学

卷六 学术六文学

  六经正名       
龚巩祚

孔子之未生。天下有六经久矣。庄周天运篇曰。孔子曰。某以六经奸七十君而不用。记曰。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有易书诗礼乐春秋之教。孔子所易书诗。后世知之矣。若夫孔子所见礼。即汉世出于淹中之五十六篇。孔子所谓春秋。周室所藏百二十国宝书是也。是故孔子曰。述而不作。司马迁曰。天下言六艺者。折衷于孔子。六经六艺之名由来久远。不可以肊增益。善夫汉刘向之为七略也。班固仍之。造艺文志。序六艺为九种。有经。有传。有记。有群书。传则附于经。记则附于经。群书颇关经则附于经。何谓传。书之有大小夏侯欧阳传也。诗之有齐鲁韩毛传也。春秋之有公羊谷梁左氏邹夹氏亦传也。何谓记。大小戴氏所录。凡百三十有一篇是也。何谓群书。易之有淮南道训。古五子十八篇。群书之关易者也。书之有周书七十一篇。群书之关书者也。春秋之有楚汉春秋。太史公书。群书之关春秋者也。然则礼之有周官司马法。群书之颇关礼经者也。汉二百祀。自六艺而传记而群书而诸子。毕出既大备。微夫刘子政氏之目录。吾其如长夜乎。何居乎后世有七经九经十经十二经十三经十四经之喋喋也。或以传为经。公羊为一经。谷梁为一经。左氏为一经。审如是。是则韩亦一经。齐亦一经。鲁亦一经。毛亦一经。可乎。欧阳一经。两夏侯各一经。可乎。易三家。礼分庆戴。春秋又有邹夹。汉世总古今文。为经当十有八。何止十三。如其可也。则后世名一家说经之言甚众。经当以百数。或以记为经。大小戴二记毕偁经。夫大小戴二记。古时篇篇单行。然则礼经外。当有百三十一经。或以群书为经。周官晚出。刘歆始立。刘向班固灼知其出于晚周先秦之士之掇拾旧章所为。附之于礼。等之于明堂阴阳而已。后世偁为经。是为述刘歆。非述孔氏。善夫刘子政氏之序六艺为九种也。有苦心焉。斟酌曲尽善焉。序六艺矣。七十子以来。尊论语而谭孝经小学者。又经之户枢也。不敢以论语夷于记夷于书也。不以孝经还之记还之书也。又非传。于是以三种为经之贰。虽为经之贰。而仍不敢悍然加以经之名。向与固可谓博学明辨慎思之君子者哉。诗云。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向与固岂非则古昔崇退让之君子哉。后世又以论语孝经为经。假使论语孝经可名经。则向早名之。且曰序八经。不曰序六艺矣。仲尼未生。先有六经。仲尼既生。自明不作。仲尼曷尝率弟子使笔其言以自制一经哉。乱圣人之例。淆圣人之名实以为尊圣。怪哉。非所闻。非所闻。然且以为未快意。于是乎又以子为经。汉有传记博士。无诸子博士。且夫子也者。其术或醇或疵。其名反高于传记。传记也者。弟子传其师记其师之言也。诸子也者。一师之自言也。传记。犹天子畿内卿大夫也。诸子。犹公侯各君其国各子其民不专事天子者也。今出孟子于诸子。而夷之于二戴所记之间。名为尊之。反卑之矣。子舆氏之灵。其弗享是矣。问子政以论语孝经为经之贰。论语孝经则若是班乎。答否否。孝经者。曾子以后支流苗裔之书。平易泛滥。无大疵。无闳意眇恉。如置之二戴所录中。与坊记缁衣孔子闲居曾子天圆比。非中庸祭义礼运之伦也。本朝立博士。向与固因本朝所尊而尊之。非向固尊之也。然则刘向班固之序六艺为九种也。北斗可移。南山可隳。此弗可动矣。后世以传为经。以记为经。以书为经。以子为经。犹以为未快意。则以经之舆台为经。尔雅是也。尔雅者。释诗书之书。所释又诗书之肤末。乃使之与诗书抗。是尸祝舆台之鬼。配食昊天上帝也。

  尊史    
龚巩祚

周之世官。句大者史。史之外无有语言焉。史之外无有文字焉。史之外无人伦品目焉。史存而周存。史亡而周亡。殷纣时。其史尹挚抱籍以归于周。周之初始为是官者。佚是也。周公召公太公既劳周室。改质家跻于文家。置太史。史于百官。莫不有职事。三宅之事。佚贰之。谓之四圣。盖微夫上圣睿美。其孰任治是官也。是故儒者言六经。经之名。周之东有之。夫六经者。周史之宗子也。易也者。卜筮之史也。书也者。记言之史也。春秋也者。记动之史也。风也者。史所采于民而编之竹帛付之司乐者也。雅颂也者。史所采于士大夫也。礼也者。一代之律令。史职藏之故府。而时以诏王者也。小学也者。外史达之四方。瞽史谕之宾客之所为也。今夫宗伯虽掌礼。礼不可以口舌存。儒者得之史。非得之宗伯。乐虽司乐掌之。乐不可以口耳存。儒者得之史。非得之司乐。故曰六经者。周史之大宗也。孔子没。七十子不见用。衰世著书之徒。出泉流。汉氏校录。最为诸子。诸子也者。周史之小宗也。故夫道家者流。言偁辛甲老。墨家者流。言偁尹佚。辛甲尹佚。官皆史。之官实为柱下史。若道家。若农家。若杂家。若阴阳家。若兵。若术数。若方技。其言皆偁神农黄帝。神农黄帝之书。又周史所职藏。所谓三皇五帝之书者是也。老于祸福。孰于成败。挈万事之盈虚。窥至人之无竞。名曰任照之史。宜为道家祖。逸民传方外传之祖综于天时。明于大政。考夏时之等。以定民天。名曰任天之史。宜为农家祖。沟洫志食货志之祖左执绳墨。右执规矩。笃信谨守。以待弹射。不使王枋阤。不使诸侯骄上。名曰任约剂之史。宜为法家祖。博观言。既其所终始。又其所出入。不蒙一物之讥。不受诸侯蹈抵。使王政不清。庶物奸生。名曰任名之史。宜为名家祖。名法为礼书刑法志兵志之祖胪引群术。爱古聚道。谦让不敢删定。整齐以待能者。名曰任文之史。宜为杂家祖。艺文志之祖窥于道之大原。识于吉凶之端。明王事之贵因。一呼一吸。因事纳谏。比物假事。不辞矫诬之刑。史之任讳恶者。于材最为下也。宜为阴阳家祖。天官书五行传之祖近文章。眇语言。割荣以任简。养怒以积辨。名曰任喻之史。宜为纵横家祖。文苑传之祖抱大禹之训。矫周文之偏。守而不战。俭而不夺。名曰任本之史。宜为墨家祖。循吏传独行传之祖亦为兵志祖五庙以观怪。地天以观通。六合之际。无所不储。无所不语。谓之任教之史。宜为小说家祖。方技传之祖刘向云。道家及术数出于史。不知余家出于史。此知五纬二十八宿异度。而不知其皆系于天也。知江河异味。而不知其皆丽于地也。故曰诸子也者。周史之支孽小宗也。夏之亡也。孔子曰。文献杞不足征。伤夏之史亡也。殷之亡也。孔子曰。文献宋不足征。伤殷之史亡也。周之东也。孔子曰。天子失官。伤周之史亡也。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堕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人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周之东。其史官大四。小四。其大功三。小功三。帝魁以前。书莫备焉。郯之君知之。楚之左史知之。周史不能存之。故传者不雅驯。而雅驯者不传。谓之大一。

正考父得商之名颂十二于周。百年之间亡其七。太师亡其声弦焉。太史又亡其简编焉。谓之大二。周之雅颂。义逸而事荒。人逸而名亡。瞽所献。宴享所歌。大氐断章。作者之初指不在。瞀儒序诗。以断章为初指。以讽谏为本义。以歌者为作者。三者史不能宣而明。谓之大三。有黄帝历。有颛顼历。有夏历。有商历。有周历。有鲁历。有列国历。七者。周天子不能同。列国讣告。各步其功。告朔怠终。乃乱而勿从。周享国久。八百余祀。历敝不改。是以失理。是失官之大者。谓之大四。古之王者存三统。国有大疑。匪一祖是师。于夏于商。是参是谋。今连山归藏亡矣。三易弗具。孔子卒得坤干于宋。亦弗得于周。史之小一。列国小学不明。声音混芒。各操其方。微孔子之雅言。古均其亡乎。史之小二。夫史籀作大篆。非为废仓颉也。周史不肯存古文。文少而字乃多矣。象形指事。十存三四。形声相孳。千万并起。古今困之。孔壁既章。科斗煌煌。匪籀而仓。盖宪章者文武。而匪宪章宣王。史之小三。列国展禽观射父之徒。能言先王命祀。而周史儋。乃苌弘为神怪之言。不能修明巫觋祝宗。不能共鬼神。燕昭秦皇。淫祀渐兴。儋弘阶之。妖孽是征。史之小四。帝魁以降。百篇权舆。孔子削之。十倍是储。虽颇阙不具。资粮有余。史之大功一。孔子与左邱明乘以如周。获百二十国之书。夫而后春秋作也。史之大功二。冠之杀。器服之等。大夫士之曲仪。或以为数。夫舍数而言义。吾未之信也。故十七篇之完。亦危而完者也。史之大功三。周之时有推步之方。有占验之学。其步。其占密。天官有书。先臣是传。唐都甘石。爰及谈迁。是迹是宣。史之小功一。史秩下大夫。商高大夫。官必史也。自高以来。畴人守之。九章九数幸而完。史之小功二。吾韪彼奠世系者。能奠能守。有历谱牒。有世本。竹帛咸旧。是故仲尼之徒。亦着帝系姓。后千岁余。江介之都。夸族始甚。史之小功三。夫功之际。存亡之会也。绝续之交也。天生孔子。不后周。不先周也。存亡续绝。俾枢纽也。史有其官而亡其人。有其籍而亡其统。史统替夷。故孔统修也。史无孔。虽美何待。孔无史。虽圣曷庸。由斯以谭。大亦可揜。功大亦可蒙也。孔虽没。七十子虽不见用。王者之虽熄。周历不为不多。数不为不跻。府藏不为不富。沈敏辨异之士不为不生。绪言绪行之不为不俟。庄周隐于楚。墨翟傲于宋。孟子瑞于齐梁。公孙龙哗于齐赵之间。荀况废于道路。屈原淫于波涛。可谓有人矣。然而圣智不同材。典型不同国。择言不同师。择行不同志。择名不同急。择悲不同感。天吝材。材吝志。志吝器。器吝情。情吝名。名吝祖。夫周自我史佚辛甲史籀史史伯而后无闻人焉。鲁自史克史邱明而后无闻人焉。此失其材也。七十子之徒。不之周而之列国。此失其志也。不以孔子之所凭借者凭借。此失其器也。三尺童子。瞀儒小生。偁为儒者流则喜。偁为流则愠。此失其情也。号为治经则道尊。号为学史则道诎。此失其名也。知孔氏之圣。而不知周公史佚之圣。此失其祖也。

梦梦我思之。如有一介故老。攘臂河洛。悯周之将亡也。与典籍之将失守也。搜三十王之右史。拾不传之名氏。补诗书之罅。逸于后之剔钟彝以求之者。以超辰之法。标不显之年月。定岁名之所在。逸于后之布七历以求之者。为礼家之儒。为小节之师。为考订之大宗。逸于后之弥缝同异以求之者。明象形。说指事。不比形声。不谭孳生。推本音。明本义。逸于后之据假借以求之者。本立政。作周官。述周法。正封建之里数。逸于后之杂真伪以求之者。诵诗三百。篇纲于义。义纲于人。人纲于纪年。明着竹帛。逸于后之据断章以求之者。于乎。周道不可得而见矣。阶孔子之道求周道。得其宪章文武者何事。梦周公者何心。吾从周者何学。逸于后之侈道学谭性命以求之者。辞七逸而不居。负六失而不恤。巩祚于大道不敢承。抑幸而生其世。则愿为其人与。愿为其人与。

  圣哲画像记    
曾国藩

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 朝列。窥窃陈编。稍涉先圣昔贤魁儒长者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益以芜废。丧乱未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可胜数。或昭昭如日月。或湮没而无闻。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二月。侍从   宣宗皇帝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十万卷。尚不在此列。呜呼。何其多也。虽有生知之姿。累世不能竟其业。况其下焉者乎。故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饮尽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驰心博驽。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昔在汉世。若武梁嗣。鲁灵光殿。皆图画伟人事迹。而列女传亦为画像。感发兴起由来已旧。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意。心诚求之。仁远乎哉。

尧舜禹汤。史臣记言而已。至文王拘囚。始立文字演周易。周孔代兴。六经炳着。斯道备矣。秦汉以来。孟子盖与庄荀并称。至唐韩氏独尊异之。而宋之贤者。以为可跻之尼山之次。崇其书以配论语。后之论者莫之能易也。兹以图于三圣人后云。

左氏传经。多述二周典制。而好称引奇诞。文字烂然。浮于质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十之六七。班氏闳识孤怀。不逮子长远甚。然经世之典。六艺之旨。文字之源流。幽明之情状。粲然大备。岂与夫斗筲者。争得失于一先生之前。姝姝而自说者哉。

诸葛公当扰攘之世。被服儒者。从容中道。陆敬舆事多疑之主。驭难训之将。烛之以至明。将之以至诚。譬若驭驽马登峻。纵横险阻而不失其驰。何其神也。范希文司马君实遭时差隆。然坚卓诚信。各有孤诣。以道自持。蔚成风俗。意量亦甚远矣。昔刘向称董仲舒王佐之才。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殆不能及。而刘歆以为董子师友所渐曾不能几乎游夏。以余观四贤者。虽未逮乎伊吕。固将贤于董子。今以类图之。惜乎不得如刘向父子而论定耳。

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子之传。后世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闳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昔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摈有宋五子之术。以谓不得独尊。而笃信五子者。亦屏弃汉学。以为破碎害道。龂龂焉而未有已。吾观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释诸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屏弃群言以自隘乎。斯二者亦俱讥焉。

西汉文章。如相如子云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义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隤矣。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纳之于薄物细故之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于二途。虽百世可知也。

余钞古今诗。自魏晋至 国朝。得十九家。盖诗之为道广矣。嗜好趋向。各视其性之所近。犹庶羞百味。罗列鼎俎。但取适吾口者。哜之得饱而已。必穷尽天下之隹肴辨尝而后供一馔。是大惑也。必强天下之舌。尽同吾之所嗜。是大愚也。庄子有言。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余于十九家中。又笃守夫四人者焉。唐之李杜。宋之苏黄。好之者十而七八。非之者亦且二三。余惧蹈庄子不解不灵之讥。则取足于是。终身焉已耳。

司马子长。网罗旧闻。贯串千古。而八书颇病其略。班氏志较详矣。而断代为书。无以观其会通。欲周览经世之大法。必自杜氏通典始矣。马端临通考。杜氏伯仲之间。郑志非其伦也。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训诂。专治说文。多宗许郑。少谈杜马。吾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世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故并图焉。

先王之道。所为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秦焚书籍。汉代诸儒之所掇拾。郑康成之所以卓绝。皆以礼也。杜君卿通典。言礼者十居其六。其识已跨越八代矣。有宋张子。朱子之所讨论。马贵与王伯厚之所纂辑。莫不以礼为兢兢。我 朝学者。以顾亭林氏为宗。 国史儒林传裒然冠首。吾读其书。言及礼俗教化。则毅然有守先待后舍我其谁之志。何其壮也。厥后张蒿庵作中庸论。及江慎修戴东原辈。尤以礼为先务。而秦尚书蕙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可谓体大而思精矣。吾图画 国朝先正遗像。首顾先生。次秦文恭公。亦岂无微恉哉。桐城姚鼐姬传。高邮王念孙怀祖。其学皆不纯于礼。然姚先生持论宏通。国藩之粗解文字。由姚先生启之也。王氏父子。集小学训诂之大成。敻乎不可几已。故以殿焉。

姚先生言学问之道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戴东原氏亦言。如文周孔孟之圣。左庄马班之才。诚不可以一方体论矣。至若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章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郑许为近。皆考据也。此三十三子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终身用之而不能尽。若又有陋于此。而求益于外。譬若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则以一井为隘。而必广掘数百十井。身老力疲。而卒无见泉之一日。其庸有当乎。

自浮屠氏言因果祸福。而为善获报之说。深中于人心。牢固而不可破。士方其占毕唔。则期报于科第禄仕。或少读古书。窥著作之林。则责报于遐迩之誉。后世之名。纂述未及终编。冀得一二有力之口。腾播入人之耳。以偿吾劳也。朝耕而暮获。一施而十报。譬若沽酒市脯。喧聒以责之贷者。又取倍称之息焉。禄利之不遂。则徼幸于后世不可知之名。甚者至谓孔子生不得位。没而俎豆之报隆于尧舜。郁郁者以相证慰。何其陋欤。今夫三家之市。利析锱铢。或百钱逋负。怨及子孙。若通阛贸易。货山积。动逾千金。则百钱之有无。有不暇计较者矣。富商大贾。黄金百万。公私流衍。则数十百缗之费。有不暇计较者矣。均是人也。所操者大。犹不暇计其小者。况天之所操尤大。而于世人毫末之善。口耳分寸之学。而一一谋所以报之。不亦劳哉。商之货殖同时同地。而或赢或绌。射策者之所业同。而或中或罢。为学著书之深浅同。而或传或否。或名或不名。亦皆有命焉。非可强而几也。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已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圣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无所为祈。无所为报。己则自晦。何有于名。惟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人者。伤怀不遇。怨悱形于册。其于圣贤自得之乐。稍违异矣。然彼自惜不世之才非夫无实而汲汲时名者比也。若汲汲于名。则去三十三子也远甚。将适燕晋而南其辕。其于术不亦疏哉。

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三人。俎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辨言    
王柏心

言有要。匪理无言也。匪事无言也。言而弗涉乎事理。是去薪求火之类也。言而弗当乎事理。是歧路亡羊之类也。君子之于言。无所苟也。无弗辨也。辨之奈何。衷之于理。而核之于事。事理合矣。进而察其言之气象。则罔有遁矣。或曰。庄论未必无佥壬。正议未必无浮伪。辨亦綦难。曰。无难也。膏盛则液流。波盛则澜动。珠玉之伏于幽深者。其光华必见乎山川。兰芷之秀于涧谷者。其芳馨必扇平林莽。心之精。结而为言。是衷之旗也。言之蕴。溢而为气象。是诚之纛也。安可掩。安可诬。故言之宽以裕和以畅者。其人之慈仁温良可知也。言之静以正肃以者。人之恭俭好礼可知也。言之疏以达闳以远者。人之英亮开济可知也。言之庄以敬廉以洁者。人之亢直不回可知也。为险峭察慧之言者。其人必刻深。为劲悍鸷戾之言者。其人必果躁。为曲谨和媚之言者。其人必谄佞。为浮艳夸毗之言者。其人必侈荡。凡若此者。考之于事理。察之于气象皆昭然可辨也。夫事理之于言。犹组织之有机杼。机杼设而绨纨绵绮。无不禀以受成焉。犹肌肤之有筋骸。筋骸具而运行止息。无不率以听命焉。气象之于言。亦犹染采之有浅深。血脉之有荣悴也。推此以求。其于辨言也弗难矣。且言非徒以醇疵求也。诸子百家未必悉协于理。济于事。其偏倚瑕颣或不可胜举。然持之也有故。如水火金石。较然不渝其性。以待取者而各适于用。后世之言。芜矣薾矣溺矣蒙矣。附于理而实离。托于事而益疏。辨之无足辨者。则立言者又当自植其本哉。

  学誉    
王柏心

有积学以致誉者矣。未有积誉以为学者也。天积气而势崇焉。山积德而壤附焉。川积刑而流归焉。士积学而誉至焉。古之君子。无求誉之心也。皇皇忧其学之不足而已。始之孝弟以基其行。本之诗书以研其虑。循之礼乐以涤其邪。率之仁义以长其善。体之忠信贞廉以端其轨。稽之理乱兴废以扩其识。其未得之也。蹙然不敢自安。其既得之也。抑然不敢自是。潜而不耀。充而不溢。夫然故道立于此。行动于彼。播乎家庭。达乎州党。闻乎朝廷。名誉之来也。匪伊朝夕已。后之君子。非学是积。唯誉是求。非唯求之。又捷得之。以虚声炫实听。以伪行猎高名。考其本末经纬。未有见也。而籍籍者相属焉。謷然自以为得计。方讥积学者之拙于应时也。亦已谬矣。故曰枝叶之言。上士弗称。飞蓬之闻。王者弗宾。谓誉之无本也。夫学犹染也。渐渍深而丹黄黼黻之文烂焉。不然。则绘画而已矣。久且继之以剥落。学犹耕也。穮力而颖栗坚好之收倍焉。不然。则卤莽而已矣。甚且杂之以秕稗。层青生于幽崖。而梯山者不惮其远。明珠产于赤水。而采渊者不避其深。火不言烈而焰灼焉。石不言坚而体贞焉。林之茂。鸟斯集矣。饵之芳。鱼斯至矣。君子审此。有积学以致誉。无积誉以为学。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盖言学也。又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盖言誉也。

  文敝   
吴敏树

今天下学士。懵然于其所学。内不知所以治身。外不知所以治人者。岂非时文之由哉。夫时文者。习于圣人贤人之言而附以儒者之说。其所称非修己之实。则治国平天下之道也。然而学者日习为之。且内不知所以治身。外不知所以治人者何耶。今之为时文者。非果能明于圣人贤人之心。知其事而言之者也。村塾十岁之童子。麤诵章句。操笔而学为文。则其所言。莫非尧舜三代之故。孔子孟子之为人。其实衣服饮食之事。皆无晓也。而时文以取士既久。四子书之言。所用以为之题者。益乱且碎。语其种类。凡有数十。学者欲皆备之。则穷日之力而不足以给。又乌知其它。是故其师之所坐堂而讲。弟子之所执卷以听。居之所切劘。课试之所高下。非是无有也。其于治身治人之道。则曰非我事也。我不知也。我知为圣人贤人言之尔。是故入而事其亲。出而游于其乡。无以异于蒙不识字之人也。又恐不及焉。及其一旦窃科第而将入于官。乃始学为仕宦走趋之术。一切官府之仪状品式。而往充位焉。而今世法令所以待夫天下之事者。皆未之闻也。是故今之天下。有人曰我将治身而为其。善。去其恶。则必归于阴骘感应之书。有人曰我将治人而清其狱讼。理其簿书。则必师乎刑名幕客之辈。夫以阴骘感应之书而尊于圣人贤人之教。以刑名幕客之辈而傲于服习仁义之人而为之师。然则今之学士。岂不辱孔孟而羞儒名哉。故时文之敝。至今日而极矣。呜呼。其将何道而变之。

  文人少达多穷论
邵懿辰

古文人自屈原而下。多幽忧困辱。崎岖隐闵。未有泰然终世而无患者。昔贤论之。以谓名者造物之所靳。既报以不朽矣。其它福祥。殆不能兼欤。而文人搜刻琢雕。穷天地之奥变。发露万物之情状。造物者固亦忌之。而遂诒以穷。余则以谓古人文章之工巧。非在于佚乐而得之也。盖必自其穷者居平规摩诵习于所为。呜唈不快之意态时或遇之。久之而心志与为流通。其气之所乘。遂有冥相感召者。譬之草木枝叶。必类其本。是以文之工者日益肖。而境之觭穷而不偶。亦不幸往往似之。且夫人世纷华好美之物。其忽焉而骤至者盖少。必自其心神积注焉。而后司命者乃不舍此而他属。太史公曰。诚壹之所致是也。今彼所用心乃在于寂寥无人之境。追古之穷者。相与驰骋上下而觊与之并。当夫志满意得。动之以可欲。而固有所不顾。及其憔悴无聊之后。他人之休明显赫。亦不能无少望。而要有所以自得者。如排云气倚阊阖莽乎窥天之外。下视庸人龊夫之所享受。有若井邑烟舍。埃污溷浊。曾不足以动其一眄。夫其自得。如此。故神者亦阴鉴其志。俾之自遂其所乐。而不强与以所不能。此自昔工文事而致穷取困之大都也。抑尝观名人文集。凡其骨肉枝叶。以及亲懿而交密者。可悲可痛之事。不一而足。岂真物之腐臭者近必染哉。今夫一乡一邑。有文人而享大名者出焉。与有故旧姻连者。皆得附名端。托青云而不朽。则其得于此而啬于彼。亦必有故矣。嗟乎。邱明以盲。迁以腐。退之以谪。永叔以谗。子厚子瞻几蒙大戮。而孔文举蔡伯喈竟逢难而不免其身。其可畏若此。而后之士尚犹执简泚笔。穷力奋追而不知止。抑独何与。

  示庆藩论文士
郭昆焘

近有以血性著名。而轻于去就。罔顾义理。以清流自命。而贪于货贿。不恤人言。徒挟其文笔词锋。涂饰天下之耳目。天下士亦相与翕然称之。盖叔世之是非其不可恃久矣。数十年来经历世故。窃见夫文采擅场。心术常不可问。究竟所谓文采者。浮而不实。知言之君子。必不至为其所愚。特无如世俗悠悠。知言者少。一二有识者又务为善善从长爱其才而略其短。遂任其欺世盗名。因以藉行其私。而流为人心之害。可慨也已。适与沅浦诸公评论时贤。有激于中。感而书此。并示汝曹志之。

  请续修 四库全书疏光绪十五年  
翰林院编修王懿荣

为 四库全书。事关文教。请俟方略会典两书告成后。恳  恩特饬续修事。臣伏见乾隆朝。   高宗纯皇帝钦定四库全书。分经史子集四目。所收书籍。上自周秦。以迄我 朝。三千余年圣作明述之。粲然大备。中间恭载   列圣御制全集。   御纂   钦定各书。牢笼天地。彪炳古今。汉唐以来。文章美富。未有若斯之盛者也。至我  皇上御极之十有五年。时经百载。开通日广。文物日新。厥有市舶泛来前代流传海外之书。又有乾隆以后。通材硕学网罗散失采集逸佚复古再成之书。说经补史重注重疏精校精勘之书。以及天文算学舆地方志政书奏议私家撰着卓然经世之书。层见迭出。或先得者残。而重收者足。或沿称者伪。而改题者真。考据一门。后来居上。艺数之流。晚出愈精。若此之类。上溯旧例应行著录者。其为粹美。庶几前编。皆所以导扬盛治。恢崇至道。千载一时。于今为烈。臣愚以为  皇上亲裁大政。庶事求旧。以  圣绍   圣。美善毕臻。所宜开新馆续纂前书。 万几清暇。藉资 乙览。以今翰林院衙门讲读编检诸员几二百人。加以后来 恩科选用。为数益伙。馆阁诸差。较之部曹又为简易。岁糜俸银。季分廪禄。仕优则学。朝夕论思。职亦宜然。且近三十年来。学术之变。亦汲汲矣。笃实之风渐微。而新学异说。纷然竞起。若不及今整齐百氏。一其指归。其为流弊。岂可胜言。孔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明学术以正之。则孟子所谓道揆法守者。将在于此。此尤  皇上所以继述   高宗纯皇帝之盛心。而为天下治道之大防者也。现在方略会典两馆齐开。 钦派总裁大臣。有日不暇给之势。一俟两书告成之后可否请  旨饬下掌院学士议定。重开 四库全书馆。即院修书。不支薪炭。不开保奖。所修之书。一遵前例。外省采进。分派编校。各撰提要。总裁阅看。每成一类。辄陈  御览。应钞应存。恭候  钦定。将来国史诸志。亦即藉此取材。俟届三年。掌院学士。量其勤惰。品其高下。以为考课。归入  京察。事以烦而不费。官以修而无旷。盖厚重少文。前史所称。此指其人质性而言。未闻有不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而能设施烂然。足裨实用者。造就人材。亦在于此。惟次第取办。从容就理。不涉铺张。自归实际。凡事皆然。矧在政体。臣故不敢造次请  命。而致昧于先务之急也。冒渎陈词。伏乞  皇上圣鉴。

  胪陈 本朝儒臣所撰经义请列学官疏光绪十五年   
翰林院编修王懿荣

窃维经者径也。易书诗礼春秋。昌明博大。如日月之周乎天。注犹泻也。毛郑何赵杜范。广达疏通。如江河之行乎地。皆所以纲纪人伦。维持风俗。异教入而即湮。邪说来而遂化。遭时制宜。其用无穷。是以汉崇师法。十四博士并置学官。隋录名家。五千余卷同收甲部。唐孔颖达奉首编正义。宋邢昺受诏兼疏众经。斯诚前代之隆规。先儒之盛业。甄陶六合。整齐百家。我  圣朝之有天下也。声教覃敷。敦崇经术。   列圣建极。御纂尤繁。稽古同天。启两大精微之蕴。观文成化。定四方亿兆之心。昭云汉而为章。牖黔黎以至道。上行下效。经正民兴。臣伏见自乾隆以来。至于今日。海内经学。各有当家。剖析条流。发起隐漏。十三经说。粲然将备。折衷求是。远迈汉唐。时则有若湖北安陆儒臣李道平所撰周易集解纂疏。江苏阳湖儒臣孙星衍所撰尚书今古文注疏。长洲儒臣陈奂所撰毛诗传疏。安徽绩溪儒臣胡培翚所撰仪礼正义。江苏句容儒臣陈立所撰春秋公羊传正义。浙江嘉善儒臣锺文蒸所撰谷梁经传补注。江苏宝应儒臣刘宝楠所撰论语正义。仪征儒臣阮福所撰孝经义疏补注。山东栖霞儒臣郝懿行所撰尔雅义疏。其它经说。以博通见长。不属疏义者。不在此列所有各书。或经进   御览。或流布学校。可否请  旨饬下各直省督抚。于各该员原籍所在。即家征取定本。分咨各直省有书局之处。详细校勘。刊刻成函。将板片汇送国子监衙门存储。以便陆续刷印。颁行直省各学。嘉与士林。俾资讲习。元建康道编牒九路。镌全史而命校官。宋抚州库废册千箱。墨书以给多士。从此胶庠引重。袪金货漆字之私。将来华裔流传。识虎观鸿都之大。 国之庥美。士之英华。何以逾此。惟大小戴杂四代之文。因革殊制。左邱明综五方之史。闻见异辞。以较他经。本为繁重。宝应儒臣刘文淇撰左氏传正义。业专一家。事历三世。行将写定。至周礼礼记二书疏义。风闻江浙两省承学之士。方事潜研。尚属草。一俟异日之书嗣出。并令各该省学臣随时疏报。由国子监官公同审详。与前各书义出一律。查照现案。请  旨施行。臣窃以疏家之义。志在辅注。所从之注。诣在尊经。往往众说纷斥。一师墨守。侈主奴之迭。见任得失之并生。然家法严而后古义坚。门径清而后学派正。其能久远亦在于斯。惟期诸臣学识兼长。野言既删。伪传复黜。见以博而理愈通。知以真而用弥切。虽集思广益。掎摭有待于后人。而抱阙守残。援据已赅夫先哲。至如戴德纂记。爰及汉昭。比于经。自为羼杂。然刘向目录。业入经篇。宋代儒家。已称显立。则有山东曲阜儒臣孔广森所撰大戴礼记补注。援据精深。订卢辩之佚文。续康成之绪说。所当翼附尾随。如骖之靳。又如汉许慎说文一书。存六书之规躅。为经之阶梯。有江苏金坛儒臣段玉裁所撰说文解字段氏注。山东安邱儒臣王筠所撰说文句读释例。最为该洽。譬之杜林训纂之作。入艺略以兼存。元度字样之书。俪石经而并立。相应请 旨一饬各该省由书局刊送国子监此次各经注后。依类印行。使我 朝诸儒所纂经学小学之书。頖水辟雍。粹然并陈。一臻盛美。臣伏念魏晋而后。易无完注。书无完经。真赝相参。夺伪踵起。中更荒废。如罹秦燔。千百儳言。无关闳恉。不遇我 朝  君臣同德。千载一时。握玑镜以式九围。运斗枢而敷五教。何以索隐钩深。精穷奥业。存真截伪。澡雪前修。大义乖而复昌。微言绝而重续。符三代同风之盛。成儒者逢辰之期。乃知神圣化光。等百王而立教。风雅道着。合四海以来同。作述之美既彰。太平之望允塞。臣为阐扬文治起见。谨请代奏。伏乞  皇上圣鉴。

  周以来十一书应立学官议       
黎庶昌

昔周衰。孔子自卫反鲁。忧道不行。退而赞易叙书删诗定礼乐修春秋。垂范百王。是为六经。尊盛与道无极。乐经遭秦而阙。仅存其五。然而孔子没。门弟子各阐师说。曾子述孝经。游夏之徒撰论语。左丘明公羊谷梁传春秋。至战国而有孟子。尔雅礼记。浸尤晚出。自是而七经九经十一经之名以立。及至孟蜀刻石成都。十三经遂着为令。其于孔子所删定。固已增益其七八矣。唐虽以经升老子。而不久即废。南宋时。朱子作集注。始于戴记中摘出大学中庸。以配论语孟子。题曰四书。诏学者读书当自四书始。熙以降。翕然宗之。元皇庆中。定制以四书试士。明代乐其易。因仍不革。学使者校艺。专以论孟学庸发题。先四书而后五经。废注疏而遵朱说。道术因之一变。我   圣祖仁皇帝   高宗纯皇帝深维其弊。力矫末流。   诏撰七经传说汇纂义疏等。颁诸学官。示天下以实事求是之旨。包举汉宋。不名一家。康熙乾隆以还。巨儒云兴。经学由是盛绝。然所废举。亦袛系传注之间。非于经外别立一书。以崇配者也。尝谨按 国家自府厅州县学政校士。以及乡会试虽以四子五经垂教。舍是莫由进身。而私家诵读。往往溢出令甲颇有视为不刊之典者。当周末时。庄子著书多寓言。然其指事类情。于诸子中最为瑰放特出。陆德明释文。已列为经。而作之音义。淮南王安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离骚兼之。王逸注楚辞尊离骚曰经。朱子从而不废。后世骚学选学。相因为用。欲祛文章流别之伪。文选其最要矣。司马迁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其闳识孤怀。盖未易几也。班孟坚纪述汉事。断代为书。文字之渊源。经书之大法。粲然毕备。许叔重说文解字。博奥精严。六艺遗文。赖以不坠。实轶尔雅一经之上。 本朝蔚成绝学。仪礼十七篇。士礼虽存。颇阙王朝邦国旧典。欲观后世帝王因袭之。惟杜氏通典。马氏通考。博要能通。通鉴上续左氏。事始三家分晋。体大而思精。言驯而不杂。则亦优视圣作矣。杜子美冠绝古今诗人。韩愈文章粹然一出于正。其道自比孟子。使孔门用诗文。二子者入室矣。校此数家之言。兼包大小岂非文武道不坠地在人。卓然俟圣不惑者哉。故其书之传。远者一二千岁。少亦七八百年。非有名爵利禄之资。然而历世相承。诵习不绝。精深博笃。取用宏多。有以协人心众好之同。如饥渴饮食。不可一日离也。其视为经固已久矣。往者尝与曾文正公讨论籍。公独以谓子若庄子。辞若离骚。集若文选。史若两司马氏班氏。小学若许氏。典章若杜氏马氏。诗文若子美杜氏。昌黎韩氏。所谓旷代命世大才也。跻其书以配经典。谁曰不宜。今以功令之所颁若彼。学士大夫之所诵习若此记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又曰。民之所好好之。窃谓庄子以下十一书。宜因私家肄习。特为崇异。立入学官。使列十三经后。以庄子次孟子。楚辞文选杜诗韩文次毛诗。史记汉书次尚书。通鉴次左氏。通典文献通考次三礼。说文次尔雅。各降一等。命曰亚经。俾天下人士。益隆所习。咸驰骛乎通儒。于以广学甄微。翼赞圣业。非复謏闻曲学之籼。将乐与海内知言君子一平其议也。

  两汉经师今古文家考序       
魏源

魏源曰。余读后汉书儒林传。卫杜马贾诸君子。承刘歆之绪论。创立费孔毛左古文之宗。土苴西京十四博士今文之学。谓之俗儒。废书而喟。夫西汉经师。承七十子微言大义。易则施孟梁邱。皆能以占变知来。书则大小夏侯欧阳儿宽。皆能以洪范匡世主。诗则申公辕固生韩婴王吉韦孟匡衡。皆以三百五篇当谏书。春秋则董仲舒隽不疑之决狱。礼则鲁诸生贾谊韦元成之议制度。而萧望之等皆以孝经论语保傅辅道。求之东京。未或有闻焉。其文章述作。则陆贾新语。以诗书说高祖。贾谊新书。为汉定制作。春秋繁露。尚书大传。韩诗外传。刘向五行。扬雄太元。皆以其自得之学。范阴阳。矩圣学。规皇极。斐然与三代同风。而东京亦未有闻焉。今世言学。则必曰东汉之学胜西汉。东汉郑许之学综六经。呜呼。二君惟六书三礼并视诸经为闳深。故多用今文家法。及郑氏旁释易诗书春秋。皆创异门户。左今右古。其后郑学大行。浸淫遂至易亡施孟梁邱。书亡夏侯欧阳。诗亡齐鲁韩。春秋亡邹夹。公羊谷梁半亡半存。亦成绝学。谶纬盛。经术卑。儒用绌。晏肃预谧之徒。始得以清言名理并起持其后。东晋梅赜伪古文书遂乘机窜入。并马郑亦归于沦佚。西京微言大义之学。坠于东京。东京典章制度之学。绝于隋唐。两汉诂训声音之学。熄于魏晋。其道果孰隆替哉。且夫文质再世而必复。天道三微而成一着。今日复古之要。由诂训声音以进于东京典章制度。此齐一变至鲁也。由典章制度以进于西汉微言大义。贯经术故事文章于一。此鲁一变至道也。道光商横摄提格之岁。源既叙录武进礼曹刘申受先生遗书。略陈经家法。兹乃推广。集两汉儒林传蓺文志之文。凡得周易今文家施氏学第一。梁邱学第二。孟喜氏学第三。孟氏学旁出京氏焦氏第四。周易古文家费氏学第五。其流为荀氏卦气之学。郑元爻辰之学。此外又有虞翻消息卦变之学。斯为易学今古文传授大概也。尚书今文列于博士者。有伏生欧阳大小夏侯二十八篇之学。有孔安国古文四十余篇之学。至东汉初刘歆杜林卫宏贾逵马融郑康成。又别创古文之学。其篇次与今文同。而孔安国佚十六篇。仍无师说。此皆不列于博士者及东晋伪古文及伪孔传出。唐代列于学校。而伏欧之今文。马郑之古文。同时并亡。予据大传残编。加以史记汉书诸子所征引。共成书古微。斯尚书今古文传授大概也。诗则汉初皆习齐辕固生鲁申公韩婴三家。惟毛诗别为古文。郑康成初年习韩诗。及笺诗改从毛。于是齐鲁韩次第佚亡。今惟存毛传。及宋朱子王应麟始略采三家诗残文。而未得条绪。明何楷 本朝范家相桐城徐璈。次第搜辑。始获三家诗十之七八。而余发挥之成诗古微。此诗今古文大概也。小学以说文为宗。历代罕究。 国朝顾炎武始明音学。而段王二氏发明说文广雅。惟转注之说。尚有疏舛。予特为发明之。此小学家之大概也。礼经则褅袷之义。王肃与郑元抗衡。郑主纬书感生五帝之说。肃主人帝为始祖所自出之帝。输攻墨守。秦固失之。楚亦未得。而郑元周礼注计口出泉。至宋遂启王安石新法之祸。惟宋朱子纂仪礼经传通解。分家礼邦国礼王朝礼丧祭礼。合三礼为一书。集三代古礼之大成。又欲采后世制度。因革损益。以择其可行。 国朝读礼通考。五礼通考。实成其志。此则古今三礼之大概也。今采史志所载各家。立案于前。而随人疏证。略施断制于后。俾承学之士。法古今者。一披览而经儒。粲然如处一堂。识大识小。学无常师。有为之君子。亦将有乐于斯乎。

  诂经文钞序    
胡培翚

经学莫盛于汉。自文帝置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博士。其后增立五经博士。传业寖广。一经说至百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可谓盛矣。然诸儒讲论六艺之文章尟传焉。以无裒集之者故也。汉儒说经。各有家法。不为向壁虚造之谈。历魏晋至隋唐。遵循勿失。宋时周程张朱诸子。讲明义理。而名物制度。犹必以汉儒为宗。逮至元明。讲章时文之习胜。率多高心空腹。束书不观。而经术日衰矣。我 国家重熙累洽。   列圣相承。尊经重学。颁   御纂   钦定之书于天下。而又广开四库。搜罗秘逸。两举鸿博。一举经学。天下之士。靡然向风。二百年来。专门名家者。于易有半农定宇惠氏父子。于书有艮庭江氏西庄王氏。于诗有长发陈氏。于春秋有复初顾氏。于公羊有轩孔氏。于礼有稷若张氏慎修江氏易畴程氏。于尔雅说文音韵有亭林顾氏东原戴氏二云邵氏懋堂段氏石臞王氏。于诸经言天文则勿庵梅氏。言地理则东樵胡氏百诗阎氏。言金石文字则竹汀钱氏。其读书卓识超出前人。自辟涂径。为诸儒所未及者。约有数端。一曰辨经之伪。如胡氏之易图明辨。辨河图洛书先天后天各图非易书本有。王氏之白田杂着。辨周易本义前九图非朱子所作。阎氏古文尚书疏证。惠氏古文尚书考。辨东晋晚出之古文孔传为梅赜伪托。毛氏诗传诗说驳议。辨子贡传申培说为丰坊伪撰。是也。一曰存古籍之真。如易经二篇传十篇本自别行。王作注。始分传附经。朱子本义复古十二篇。而明时修大全用程传本。以本义附之。后坊刻去程传。专存本义。仍用程传本。而朱子书亦失其旧。自   御纂周易折中改从古本。学者始见真面目。惠氏周易本义辨证详言之。又如竹君朱氏之倡刊说文始一终亥之本。通志堂抱经堂之校刊经典释文全书。是也。一曰发明微学。惠氏之易汉学周易述。张氏之周易虞氏义虞氏消息。王氏之广雅疏证。段氏之说文注。黄梨洲梅勿庵之本周髀言天文。邵二云之重疏尔雅。焦里堂之重疏孟子。是也。一曰广求遗说。余氏之古经解钩沈。任氏之小学钩沈。邵氏之韩诗内传考。洪氏之辑郑贾服诸家说为左传诂。臧氏之辑仪礼丧服马王注。礼记卢植解诂。月令蔡邕章句。尔雅古注。是也。一曰驳正旧解。江氏之深衣考误。辨深衣非六幅交解为十二幅。乡党图考。辨治朝本无屋无堂。顾亭林左传杜解补正。顾复初春秋大事表。皆纠杜注谅闇短丧之谬。戴东原声韵考。以转注为互训。历指前人解释之误。是也。一曰创通大义。顾氏之音学五书分十部。江氏之古韵标准分十三部。段氏之六书音均表分十七部。以考古音。王尚书之经传释词。标举一百六十字。以明经传中语词非实义。凌教授之礼经释例。分通例饮食例宾客例射例变例祭例器服例杂例。以言礼之节文等杀。是也。凡此皆本朝经学之卓卓者。其它闭户研求。以其所得。笔之于书。不可殚述。盖惟上有稽古同天之   圣人。而后下之服习者众。彬彬乎超轶两汉也。

诸儒所注经。成书具在。而其散见于文集者。或与友朋辨论经义。或剖析古今疑旨。或所注之经。句诠字释。限于篇幅。因取书中关涉大义者。别为文发之。又有札记之书。所释非一经。每经不数条。顾较通释全经者时有创获。裒而辑之。诚通经之轨辙已。然而诸儒著述。散在人间。为类甚繁。非博闻多识好学深思之君子。未易揽其全集其成也。泾邑朱兰坡先生。以许郑之精研。兼马班之丽藻。出入承明金马著作之庭。二十余年。 内府图籍。外间所未见者。辄录副本。又性好表章遗逸。宏奖士类。四方著述。未经刊布者。多求审定。先世培风阁藏书最审。而其万卷斋所得秘本尤多。于是博采 本朝说经之文。核其是非。勘其同异。分类编录。名曰诂经文钞。凡易八卷。书八卷。诗八卷。春秋八卷。周礼十卷。仪礼五卷。礼记五卷。三礼总义十卷。论语孟子附经义共五卷。尔雅一卷。说文一卷。音韵一卷。总七十卷。续钞又已积二十卷。其文多钞自诸家集中。而解经之书。有分段笺释自成篇章者。亦同录入。寻其义例。宗主汉儒。惟取征实之文。不取蹈空之论。至于一事数说。兼存并载。以资考证。盖欲读者因文通经。非因经存文也。然而诸家撰着之精。亦藉是萃聚。不致散逸矣。培翚曩岁在都。追陪讲论。饫闻大旨。今获是书之成。奉命作序。自惭肤末。无裨高深。惟敬述我 朝经学之盛。与是书所以嘉惠蓺林之意。揭之于篇。以谂来者。傥有好而梓之。广其传布。则后进获益无穷。不朽之业。实在于斯。所深企焉。

  再与 国史馆总裁书
陈用光

前者妄陈鄙见。辄蒙有所采录。昨所呈各传。复荷签示商改。谨已一一如命增损矣。用光尝恨壮岁以来。从宦无师。有疑莫质。今已五十余矣。执卷彷徨。靡所请业。乃幸得因官行文字。得闻前辈绪论。是无师而有师也。其为欣幸。曷可言喻。顾弟子于师。不废辩诘。赵商张逸。各有质论。见之郑志。不独孔孟之门诸贤人也。今辄抒管见如左。有所可否。乞赐裁示。用光闻善。为政者无变今之法。而能行古之道。善为文者无变今之体。而能用古之法。繁简张弛。与时消息。虽在为文。何独不然。史传贵在传其人。俾可见于后世而已。马班诸史。无所谓附传也。刘向歆宜专传。而见于楚元王传中。不云附。犹曰其子孙也。孟子荀卿列传。列慎到田骈三邹子之属。而标题但曰孟荀。不注旁以附。其严朱徐贾诸传。俱平标诸人。不云徐贾以附严朱也。惟范氏蔡茂传附郭贺。则以贺释梦而茂辟以为掾也。然贺居官有殊政。尝为显宗所褒异。盖以类相从。各有命意。今之为传虽不能全用其体。而未尝不当略存其意。又昔之为文苑传者。边让赵壹之流。其人皆偏宕之士。今既严绝偏宕之士不以入传矣。则入传者。皆有守有为之士。不独其文学可称。而政事亦当纪。虽不能尽然。而可纪者必当详纪之。以待后人之采择。故用光于汪尧峰传。舍芸台先生录 四库提要议论之虚语。而录陈午亭相国纪载之实事。其朱竹垞传。用光所附者尚有数人。以馆中诸君。谓附传不宜多列人数。姑徇其意而独存谭吉璁者。以其为朱氏之中表。又同举鸿博。而尝有守城之功也。且用光观古人立传之意。更有一说。林苑云者。材总集之区也。若其人有杰出之材。则以专传为贵。董江都郑康成不入儒林。司马长卿不入文苑。是也。今之列儒林文苑者。异日苟有马班之材出焉。岂无特取而为专传者乎。然则今之儒林文苑中专传之人。不啻皆异日之附传者也。故用光谓今之为传。不必以马班自居。而惟详列其事。以待异日马班之采择。盖文章之事。与世相嬗。岂独用光今所为者。曰草创云尔。虽老前辈所酌定者。犹之其草创也。其修饰润色。不能不有待于后之人也。居馆无事。不敢妄行谒见。虽见亦造次不能以辞自达。故敢以书达其请业之诚。非有炫暴之思也。如有可采。乞赐裁示。

  答陈石士阁学书
陈寿祺

顷奉手教。谓鄙撰通志凡例。儒林一门。必有朱子。不足以示尊崇。欲仍宋史道学之旧案。周礼曰。儒以道得民。礼记有儒行篇。经典释文引郑君三礼目录云。以其记有道德之所行。儒之言优也。和也。言能安人能服人也。荀子有雅儒。有大儒。以周公仲尼功业。为大儒之效。杨子言通天地人曰儒。王充亦言有雅儒。有鸿儒。然则儒也者。备道德。赅政猷。括问学。古者以称周公仲尼。后贤又何加焉。儒林文苑。肇于马范。林苑皆丛萃包罗之义。儒林纪传经授受之源流。类而叙之。以明家法。而班史于贾谊董仲舒儿宽朱云彭宣王吉贡禹夏侯始昌京房翼奉萧望之之伦。虽列儒林。复立专传。后汉鲁恭伏湛曹褒郑元郑兴众范升陈元贾逵桓荣丁鸿马融蔡邕诸传。并循此例。盖汇传所以表经师。专传所以尊名臣。其有经术足以综诸家。节义足以范一代。推而扬之。使异于章句之师。虽人非一科。然未尝更立名目也。道学之名刱自元人。古无是称。不可以为典要。且道外无儒。儒外无道。道之与儒将何分判。宋史道学之外。复有儒林。东莱西山。摈诸程朱之外。入附出污。岂能郅当。唐书儒学之名。亦本史汉。践履之贤。箸述之彦。莫不包其中。同条共贯。揆之权衡。无庸更易。夫圣门四科。游夏列于文学。孔子语子夏以为君子儒。语子游以学道。舍儒何以为道。舍学何以为儒。紫阳大贤。百世尊崇。然平心而论。正与游夏伯仲。使紫阳而在。亦未敢自谓驾二贤而上者也。必欲因仍宋史之旧。道学儒林歧而为二。乖违旧章。失所依据。欲崇道学。转蹈不经。恐徒供通人之窃笑耳。谨案 国朝   钦定续通志列传。以宋史道学并入儒林。今谨遵义例以破疑。而朱子则专立列传。仍循史汉之法。若啸渔乡贡所述阁下之意。谓当以紫阳弟子类系其师之后。此盖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后汉书郭太传附纪左原以下诸人之体。使知一脉师承。累世不坠。然施之省志。则无以处夫非桑梓而在门墙者。鄙意欲以朱子之书。效蜀志之传诸葛忠武侯。详叙篇目。别其体要。使学者有所考焉。则不必立道学之名。而大儒之宗旨定矣。乞合下终教之。幸甚。

  与郭筠仙中丞论通志体例书       
李元度

某积岁从戎。学殖荒落。去秋当事招入志馆。其时告养尚未得请。虑有阻格。须浼当道再陈。故未敢谢却。又闻总其事者为阁下。某不过备写官之列。侧聆绪论。亦藉以牖茅塞。故姑虱其闲。实则无能为役也。迩者议论多而成功少。同事半已谢去。方惧事无成局。又恶敢更立异同。顾愚者千虑或有一得。私心见为未安。亦未敢嘿尔而息。前见同人所拟体例。实有不悦于心者。不敢附和。谨条举而商搉之。夫志为官书。自有通行体例。书成当缮正本。表呈  御览。非私家著述比。亦非郡邑志之犹可别出机杼者比也。康熙中尝颁河南通志于天下。为修书之式。雍正七年。   诏各直省纂辑通志。亦经部颁条例。今虽不可得见。然各志具在。河南志具在。即通行之格式也。至 盛京通志。热河志。则皆经   钦定。大清一统志。则奉   敕编撰。四库书提要。称 盛京志发凡起例。一一皆禀   睿裁。然所分三十六门。统名为志。未闻别立名目也。热河志分二十四门。一统志每行省立统部外。诸府及直隶州。又各分二十一门。统名为志。未闻变易名目也。自嘉庆中。谢蕴山修广西通志。仿景定建康志图表志传例。为典一表四略十录二传八。实二百年来十八布政司中官书之创体。道光初。阮文达重修广东志。仍而效之。遂为嗜奇好古者之滥觞。昨见子寿同年志例琐谈。拟全效其体。执事韪之。蒙窃惑焉。谨案   列祖   列宗实录告成后。例修   圣训。即以实录馆为训典馆。

典之义本自尚书。尧典舜典。皆以稽古称。其为史臣追记明矣。是训典祗宜用之于   列圣。而  今上之诏旨。又不能不恭录。统称训典。于义未安。转不若各志之称  诏谕者为合也。查广西志训典中。不载   世祖定鼎建元诏。凡   列圣遗诏登极诏皆阙焉。广东志效之。而独于   仁宗遗诏   宣宗登极诏恭录于篇。竟似有所择者。然开宗第一义。即详不伦若此。其不可从一也。学校为政教之源。人才所自出。世道之升降系焉。康海武功志。学校于建置中。此特为简括计。且系邑乘。姑从耳。然已有议之者。通志效之。则可谓不知本矣。考州郡志之存者。以宋朱长文之吴郡图经续记。周淙之干道临安志为最古。吴郡志为目二十有八。中立学校门。在州宅亭馆祠庙之前。临安志亦立学校门。继城社廨舍之后。自宋仁宗庆历四年。始诏郡县皆立学。朱氏书成于元丰七年。相去三十余年。而其知重学校已若此。自后若常棠澉水志。袁桷延佑四明志。均详学校。未闻入廨舍亭堂寺庙及城邑祠祀中也。明包节陕西行都司志。置学校祀典于建置中。谓二者为建置大端。提要驳之曰。自郡县山川人物外。无一不从建置起者。能全附之建置乎。其论正矣。 圣朝重道崇儒。典章大备。高出宋明万万。两广志乃列学校于建置凡典制礼仪乐舞概付阙如。是可也。孰不可。如谓事系公典。通礼会典有专书。无俟赘引。然则彼所谓经政前事者。何一不具有成书。而乃详于彼而于此乎。且既学校于建置矣。

而学制学田。苦于无可附丽。则又分见于经政略中。相距三四十卷之遥。不惟轻重失宜。亦且首尾悬隔。其不可从二也。古之地志。载方域山川物产而已。元和郡县志。颇涉古迹。盖用山海经例。太平寰宇记始及人物艺文。皆(言)系舆地推广及之者也。夫有土地。然后有人民政事。法当以地理为本。今以表继典。表目四。惟沿革属地理。而职官选举封建遽以类从。共为卷八十有奇。始及地图。今又增道里表。则卷益繁重。提要有云。末大于本。舆图反若附录其间。诚如所讥矣。且使阅者翻书二三十册。尚未见地图。于地志名义实不相应。其不可从三也。周官六卿分职。后世六部因之。凡官署皆设六曹。贺氏经世文编。亦以此分类。邓氏宝庆志。创为六书。虽变旧例。而眉目实秩然不混。今其所谓经政略者。为类二十有一。合吏户礼兵工之政。统出一门。端绪迷茫。不便检阅。至户口应与田赋连类。乃入舆地略中。附以希姓。尤觉不伦。明黄仲昭八闽通志。以户口水利隶食货门。提要讥其牵强不伦。创例未协。惜乎未及见两广志也。夫通志备官民稽考。宜雅俗共赏。凡通行体例。人所习也。今忽变更名目。使阅者茫然。及核所纪载。仍系公家言。不过分易置以表异。徒见为作聪明乱旧章耳。其不可从四也。方志古称图经。图与表。河南通志皆有之。自不可少。若夫录也略也传也。则皆与志同一义也。既曰志矣。而志中复有略有录有传。非迭架屋乎。古志书以录名者。惟宋高似孙剡录。其目有官治志山水志兵志学志。反以录为经。而以志为纬。陈振孙书录解题。称似孙为馆职时。

上韩侂冑生曰诗。九首皆用锡字。寓九锡之意。清议摈之。知处州尤贪酷。其人不足道。其书更不足据也。以略名者。惟明谢肇淛之滇略。计分十门。曰版略胜略产略俗略绩略献略事略文略夷略杂略。一义相承。未闻又阑入别体也。此外若明任庆云撰商略。自谓本诸华峤。提要驳之曰。华峤曰略。语出史通。亦史志之别名。非地志之名也。略之义例如此。则易志为略。尤可不必矣。又考明雷礼真定志。为纪四志九传十五。提要讥其与地志体例不合。隆庆永州志。为记一志七传五。提要讥其虽宗汉书。却非志体。胡松滁州志。提要亦讥其以志名冒史体。文虽刱而义则乖。是地志之不宜袭史体也彰彰矣。提要为   钦定之书。言淆乱。衷诸   圣断。两广志炫博矜奇。故与相背。其不可从五也。或谓谢阮号称硕学巨公。刱例当有义法。然舍   钦颁之成式。   钦定之成书。而独从一家之臆说。此岂遵道遵路之义。抑岂为不不倍之义乎。且十八布政司皆有志。两广仅居其二。广西志在谢氏前者。有郝浴李绂金。广东志在阮氏前者。有黄佐刘秉权郝玉麟。皆循通例。是谢阮特两志中偶一为之者耳。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何必违众用独。舍坦途而履羊肠。若徒震其名。则各直省纂修通志之见于四库目录者。黄宫允之隽沈光禄起元查编修慎行傅编修玉露陆检讨奎勋孙编修灏顾司业栋高杜检讨诏储庶常大文。皆鸿达魁垒之彦。未必遂后谢阮二君也。

昔王文恪作姑苏志。以杨仪部循吉好谣诼。不欲与之同局。书成。循吉摘姑苏二字。未展卷。即诋为不通。文恪大服。毛西河撰萧山志刊误。又作杭志三诘三误辨。今之为仪部为西河者。正不乏人。若循旧章而偶误。犹可说也。变通例而召谤。谁其尸之。其不可从六也。凡此六端。即质之作者。亦不能强为辞。至山川关隘。反居舆地之外。宦绩著录。另立迁谪一门。及阮氏谓 国初收粤及削平尚藩诸巨事。已载 国史。此志不得书之。与广西志同例。则子寿已纠其谬矣。顾犹欲用其例。殆仅见其目录。未细察其书乎。窃谓作志以典核谨严。备掌故。扶植伦常。有益民风吏治为贵。不在体例之异也。前者南屏年丈。于大箸湘阴志。屡欲献疑。某谓邑乘例不进 呈。不妨自为一则惟通志不可。执事见告亦如此云。迄今并未裁示体例。度未必竟以两广志为圭臬。某不胜私忧过计。虑或至一成不变。故不能已于言。窃见江南通志。用班史例。分为十志。以纲统目。以简御繁。视河南志小有出入。而例实完善。附录别纸。略加变通。移职官选举封建世爵诸表于后。以还地志面目。未知有当否。如必以为瞽说而慭置之。即亦不敢作伴食之怀慎矣。虑口述不能尽其辞。故以笔谈干渎清严。伏增惶悚。

  与王砚云先生论文征体例书     
季锡畴

委校文征二册。前藉使奉上。中拟删去一二。另签求教。并质诸杏庄。以定去取。惠示已刻一卷。先睹为快。晤亦泉述尊意。属以悉心参订。附名简末。感戢悚恧。莫可言喻。畴幼喜泛览。如瞽而无相。伥伥何之。继游徐石渠吴银帆两先生之门。聆其绪论。略窥古人门径。惟姿性既钝。才力甚短。又乏记诵之功。朝之所见。夕已忘之。加以生为窭人。穷愁悒郁。壮齿已过。百无一成。今年四十有二矣。尚守一二黄口小儿。日夕哓哓。严亲笃老。甘旨缺供。甚矣悲哉。长为天壤间弃物矣。同人辈尝劝以专心举业。博取功名。而心思纷若。下笔茫然。一点灵台。不知消归何处。念二十年唔作雒诵。不能为场屋之文。争胜于人。其敢扬搉古人。与闻选事乎。且以阁下之博综经史。领袖艺林杏庄之才笔纵横。亦泉之精勤搜访。总持其事。自臻无憾。如畴梼昧无识。素乏声誉。而强作解事。摇唇鼓舌以虱其间。不几为外人窃笑乎。顾念是举为数百年来盛事。区区微忱。夙喜网罗放失。又辱过爱。殷勤垂询。知己之感。不知所报。妄思竭其颛愚。奉抔土以益泰山。用是不敢自外。略陈管见所及。冀垂览焉。窃谓古文之名。肇自西京。而实原本经史。尚书孟子左国史汉其立极也。唐之韩柳。宋之欧曾。明之震川遵岩。 本朝之尧峰望溪。无不得力经史。取神遗。其骨峻。其法严。其气厚。其辞正。神明变化。成一家言。是为古文正宗。其它才人学人。或主明道。或专考据。或尚修辞。分门别类。坚持一见。亦尝彼我相笑。然殚心造极。各自名家。未可执彼议此。妄分优绌也。至若吾邑文人。就所见者。敢略举其端。宋则不足征已。郏氏父子诸篇。著书而非可以文论。胡氏父子仅睹残篇。元之秦文仲郭羲仲袁子英殷强斋陆良贵铁门传授。咸主藻采而不掩风骨。明之徐祯卿宗仰六朝。桑柳州好为放论。才力自大。毛文简质实厚重。文如其品。张司直陆仲子茂于辞华。弇州之才气无敌。喜学秦汉。固不待言。君家文肃浑厚纯粹。如良金美玉。文品可贵。缑山太史及奉常集。未经宣究。不敢臆揣。张天如亦从汉魏入手。梅村则寓排偶于单行。气盛辞华。专工修饰。陆桴亭意主讲道。陈确庵游于铁门。宏肆似之。 国朝之黄忍庵研经炼史。说经之文绝似王伯厚马贵与两家。周东冈喜作僻冷语。顾抱桐才力驰骋。白溇敬亭兢兢绳墨。言之有序。蕙带小山专工韵语。行文亦见驯雅。程迓亭博览书。喜用成语偶语。近六朝晚唐诸家。冯仲廉以文阐道。而丰神取诸六一。峭劲时近半山。得力于古。殊异向来讲学家空疏之习。立方气局虽小。而辞意入古。亦臻洁净。称其家儿。近则甘翁之古藻腴炼。静翁之简洁有法。石渠先师之清辨澜翻。间雅遒逸。各自成家。信为必传。大约娄地滨海之区。人物皆实恢闳。才情是尚。吐辞多劲直之致。少清空之气。诗文制义皆然。此禀于地气。不可强也。夫知文难。选文尤难。选以供一己揣摩犹易。选以存昔人面目则难。古人穷年著书。实有一段不可磨灭处。读者必确见得力所在。别其利病。乃能采菁撷英。不为皮相。而又具尚论之识。核其品学所归。采录数篇。其人毕生大概。尽见于斯。此选家之正轨。古之纂辑传世。率由此也。

而选一乡之文。与选海内之文不同。海内之文。美不胜收。取其体格纯正。辞意双美。便为善本。一乡之文。为本地文献起见。却与一代之文相似。一代之文。与国史相为表里。一乡之文。与邑志相为表里。其大较也。历代之文粹文鉴文类文衡。详于一朝典故。郑虎臣之吴都文粹。都元敬之续文粹。与邑乘图经相辅。皆不专取文辞。鄙意谓是集之体。自当以有关于邑中掌故人物。足备后世考证补阙者为主。而谭经说史经济道学有裨于国计民生人心风俗者次之。文辞之美爱不忍释者又次之。若以文存人。具阐幽之意。抑其末也。至文之俳体俗体。其气庸弱不振者。概不收入。方臻粹美。前致鄙意。谓传志行状。自宋元人后。概不收外县人。其说虽拘。可免泛滥之病。且略有限制。不至挂一漏万。恐诸君意见不合。未必俯采。然总以少取为是。总之著书足传体例为第一。体例既定。自不庞杂。与其杂。毋宁陋也。至骈体不必别立一集。文中似散似骈。如徐祯卿吴梅村者。何以别之。且既分骈体。赋亦骈也。而又有专工骈体。如甘翁叔温椒卿辈。不入正集。亦属不安。既不分类。断以羼入为是。文人小传。似可不作。详言之则有邑志诸传。毋庸赘述。略言之必涉疏陋。即云采其轶事。亦无此例。只须另立文人总目一册。注明字号官阶集名。觉为简净。惟既属人。自当分代。方见眉目。照 国史郡志新邑志。自无大讹。或有身届两朝者。以前代科第为主。小注中载明入 国朝何官。此实不能掩。又何嫌乎。释子之文。断以不录为是。且亦无可位置有伤体例如戒显则列其原名可也。此言乎全书之体例。而行文命题。亦有一定体例。所当审择者。已刻龚明之文数篇。知觅其集不得。姑从中吴纪闻中摘录署题。以存其概。鄙意颇为不慊。此系说部。与集中古文殊异。往往据事直书。不讲行文法律。若目之为文。欲传古人而有累古人。恐古人所不许也。至吕敬夫巨浸记。盛季文耙盐词。素室赋。的系是诗非文。断不可混入以贻后人口实。再校书为读书之绪余。而改书乃校书之大忌。苏东坡谓古书不可轻改。顾亭林钱竹汀亦云明人每有此病。识者讥之。近子履表兄尝谓虞山张氏校太平御览。同事者喜篡改。遂投书决然舍去。人服其识。私心臆见。谓自后凡见刻本者。非涉忌讳。与实在舛误者。决不可改。或文本不佳。欲存其人。姑订正一二。此实万不得已之为。亦当谨慎详审。不可率易也。积雪盈庭。寒风撼牖。索居岑寂。呵冻作书。凡胸中欲陈者。悉缕出之。以贡左右。恃惠子之知。绝无顾忌。惟恕其妄而鉴其诚。即赐裁答。以教所不逮。幸甚。质诸杏庄亦泉。以为何如也。

  重刊方正学先生年谱本传序       
牛振声

振声自弱冠读方正学先生年谱。及本传幼仪杂箴等作。慷慨太息。甚或流涕。想见其为人。而深以未窥全集为憾。丁未三月。以试事入汉中府城。闻段果山太守朱梅明府倡捐重修 文庙及方正学先生祠。不禁喜甚。谓同人曰。 文庙尚矣。正学先生祠。尤今日之要务也。先儒谓正学不明。士自词章外。不知所学为何事。振声谓正学。不明士自财利外。不知词章为何事。得先生之正学从而正之。则聋发瞶启。莫不恍然大悟其非。今日东南西北。纷纷多事。若人人学先生之学。各忠所事。报知遇之恩。百折不回。地维以立。天柱以尊。天下尚有难处之事哉。振声最爱谱序中张君论边寇一段。为其先得我心。洵今日之要务也。今太守明府与邑绅首事诸公重新先生祠。岂皆无意乎。既而振声向明府借得先生全集。日夜读之。不忍释手。始知先生得周孔真传。内圣外王。一身兼之。原不止以十族不惧。为足扶万古纲常也。因念历明迄今。鸣铎之地。并无成书可考。洵为缺典。爰同明府暨首事杨柯亭王斐然诸君。谋择其尤精且粹者。别勒一编。俾归简当。协力同梓。以广先生德化。适值院试。多士云集。先梓年谱及本传。与夫杂着之至要者。俾多士争先快。知先生洪武时教授此邦。阅五百年。所以令人俎豆不忘者何为。太守明府众首事之竭力重新先生祠宇者又何在。庶因观兴感。在正学赖以不坠。则先生不死。而人人皆先生。人人皆先生。则世道人心。复唐虞三代矣。至极精极粹之作。请俟续刊。以公同好。

  书方望溪与李刚主书后       
李元度

望溪方氏之文。世推正宗。议论亦醇正。独其与李刚主书。则陋甚。刚主丧子。望溪戒以恐惧修省。谓其著书多訾謷朱子。为戕天地之心。宜为天所不佑。自阳明以来。凡诋朱子者。多绝世不祀。习斋西河其尤也。噫。何其鄙欤。夫学者尊朱子。以其发明孔孟之道。有功万世耳。朱子虽贤。视孔孟则有间。其言非无得失。正望后儒讲明而补正之。其言是。朱子必舍己以从。其言非。亦于朱子无损。不如是。不足为朱子也。谓訾謷朱子者。必绝世不。祀。是朱子党同伐异。擅天之威福。如里巫社鬼之祸福生死人。以震动流俗。朱子肯出此乎。即谓不出自朱子而天不佑之。亦无此理。孔子至圣也。晚年伯鱼卒。颜路丧颜子。子夏哭子丧明。岂亦天所不佑乎。周易系辞。孔子作也。欧阳公独訾之。司马温公作疑孟。其訾孟子尤甚。获罪孔孟。亦获罪于天矣。然二公祀两庑不替。望溪之尊朱子至矣。然其子道章亦蚤世。又何说耶。西河嗣子远宗。官至侍讲学士。世未绝也。若谓嗣子不足为子。则立后之礼为虚文矣。近儒最尊朱者。推陆桴亭张考夫。然两先生皆无后。又何咎焉。夫朱子非不宜尊。然尊之者太过。宁疑经不敢疑注。宁违经不敢违注。虽其甚不于心者。亦必曲说以护之。于是习斋西河之徒。遂奋起而与之辨。是尊之太过。反以召訾謷也。然如望溪说。则尊朱者非果心悦诚服也。特畏天不佑而罹不祀之罚耳。朱子岂即引为知己哉。不但已也。今之尊望溪者。亦已太过。即如所作方正学论。訾其震于卒然。而失其常度。为杀身不足以成仁。此苛论也。望溪既自汰之矣。编集者仍录其篇。必使一字不遗。不反以彰其言之失欤。

  书切问斋文钞后
方东树

切问斋文钞三十卷。云间陆中丞朗甫纂。其恉以立言贵乎有用。故辑近代诸贤之作。连类相比。以备经世之略。大约宪法吕东莱。其用意固盛美矣。厥后贺方伯耦耕。为经世文编。则搜采益富。体例益备。要陆氏实为之嚆矢云。树尝合二编所辑而读之。窃见诸贤之作。其陈义经物。论议可取者固多矣。而浅俗之词。谬惑之见。亦不少。然登之。漫无别白。非所以示学者之准法也。且陆氏之论文又非矣。其言曰。是编不重在文。其说当矣。而又曰以文言道俗情。固高下之所共赏。又曰道在立言。不必求之于字句。又曰文之至者皆无意于为文。无意为文。而法从文立。往往与先秦两汉唐宋大家模范相同。嗟乎。谈亦何容易耶。循陆氏之言。而证以卷中之文。将使义理日以歧迷。如汤潜庵推阳明功业。而并称其学术。不知功业在一时。学术在万世。学术误则心术因之。心术坏则世道因之。阳明率天下以狂。而詈朱子为洪水猛兽。其罪大矣。当日宸濠之事。阳明功诚奇伟。观其临事能尽得屯卦道理。可谓贤矣。然但当服其功。不得因此谓其学术非误也。文体日以卑伪。而安得谓克同于先秦两汉耶。夫文字之兴。肇始易绳。其本用。原以治百官察万民。岂有空言无因而为一文者乎。特三代以上。无有文名。执简记事者。皆圣贤之徒。赓歌谟明者。皆性命之旨。文与道俱言为民则。洎孔氏之门。始以文为教。四科之选。聿有专能。自是以来。文章之家。杰然自为一宗。而不可没。固为其能载道以适于用也。凌夷至于秦汉。道德泯然绝矣。而去古未远。文章犹盛。往与姬传先生言。西汉文字。皆官文书。而何其高古雄肆若彼。汉魏以降。道丧文敝。日益卑陋。至唐韩子始出而复于古。号为起八代之衰。八代者。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也。故退之论文。自六经左史庄屈相如子云数人而外。其它罕称焉。于是重古文者。以文为上。非祖述六经左史庄屈相如子云者。不得登于作者之箓。重用者以致用为急。但随时取给。不必以文字为工。二者分立。交相持世。涉识之士。眩瞀惶惑。莫知所宗。苟事调停。终未得理。闲尝折衷斯义。以为必重古文。而后谓之文乎。则自东汉以来至于今。又将以至于万世而无穷。天下所用以治百官察万民者。一日不可无。而安能待之遥遥不世出之作者乎。谓随时取给之文。但使有用。即与作者无异。则自东汉至于今。工为致用之文。不知几千百人。而何以都不传于后。而独此寥寥数作者。光景常新。久而不敝。而为人所循诵效法乎。可知文章之道。别有能事。而不得以不知而作者强预之也。陆氏又谓有用之文。如布帛菽粟。华文无实者。如珠玉锦绣。虽贵而非切需。吾又以为不然。使世之人皆惟是取给于布帛菽粟而已。则是禹可以恶衣承祭。而不必致孝乎鬼神。而山龙华虫之饰。与夫珍错玉食之供。凡三代圣王典礼之盛。皆可废也。且夫菽粟人口。隔宿而化为朽腐矣。吾人三年不制衣。则垢敝鹑结矣。是故今日之菽粟。非昨日之菽粟也。已敝之布帛。非改为之布帛也。此随时取给之文。所以不传于后世也。

若夫作者之文则不然。其道足以济天下之用。其词足以媲坟典之宏。茹古含今。牢笼百氏。与六经并着。与日月常昭。而曷尝有无实之言。不试而云者乎。今不悟俗学凡浅不能为是。而徒指夫獧子浮华无用之文。以为口实。是尚不足以杜少知之口。而何以服作者之心乎。孟子曰。取食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相比。奚翅食与色重也。吾观集中诸贤之制。其意格境象。字句辞气。多与古人不类。且有甚猥俗不识禁忌者。而便谓足以跻于先秦两汉唐宋大家。其信然乎。俗言易胜。缪种易传。播之来学。将使斯文丧坠。在兹永绝。亦文章之会也。况彼所谓菽粟者。或糅以秕稗矣。或糅以杂毒矣。彼所谓布帛者。或易以刻楮矣。或易以木叶矣。善乎虞道园有言曰。循流俗者不知去陈腐。强自高者惟旁窃于异端。如朱彝尊与谭子羽书凌廷堪复礼黄中坚佛氏论等文皆是凡若此者。辨之不审。非杀人则以误人。以此为用。非良用也。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在易之家人曰言有物。艮曰言有序。

夫有物则有用。有序则有法。有用尚矣。而法不可偝。必有以矫而正之。讲明切究。遵乎轨迹。以会其精神。使夫古人音响之节。律法之严。学者有所望而取则焉。岂可以随俗恒言。任意驱役楮墨乎。作者之徒宜谨之于此。韩子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元。非要非元。而长并录。是书不止百篇。诗不止三百。非惟汗牛充屋不能尽载。且适以罔道迷人。故曰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纂辑之家宜谨之于此。若都不能。则但取经事不与论文可也。三通是已。

 经世之作。因文见道。所谓以致用为急。随时取给。不以文字为工。然自一二公牍章程外。何尝尽以随俗恒言。任意驱役楮墨者。抑扬太过。俱不免文家结习。是篇指摘处。虽涉偏苛。而议论颇严正。录之。以见箸作纂辑。皆非可苟焉已也。

  书 皇朝经世文编学术门后       
叶裕仁

皇朝经世文编学术门所录格言名论。可谓多矣。然错杂不伦。烦而寡要。经世之务。固如是已耶。盖学术之是非邪正。关乎世运之兴衰治乱。何其重也。予以为辑是编者。宜以崇正学黜异端为首务。上则论列帝王之学。凡黼座之箴规。经筵之敷奏。朝臣之谏牍。足以正君而善俗者。皆可载也。至于学校党庠术序之教法。先儒读书讲学之规约。皆可载也。要使求治者知所振兴。后学者端其趋向庶几得之。若前人格言名论。不可胜收。况其所录。多一隅之说。更有害理之甚者耶。盖干嘉以来。去汤陆诸君子已远。儒者一趋于训诂考据。炫奇博。理学衰息。孔孟之道不着。宜其所见止此也。书之以告世之阅是编者。

  湖南文征序    
曾国藩

吾友湘潭罗君研生。以所编纂湖南文征百九十卷示余。而属为序其端。国藩陋甚。齿又益衰。奚足以语文事。窃闻古之文。初无所谓法也。易书诗仪礼春秋诸经。其体势声色。曾无一字相袭。即周秦诸子。亦各自成体。持此衡彼。画然若金玉与卉木之不同类。是乌有所谓法者。后人本不能文。强取古人所造而摹拟之。于是有合有离。而法不法名焉。若其不俟摹拟人心。各具自然之文。约有二端。曰理曰情二者。人人之所固有。就吾所知之理。以笔诸书而传诸世。称吾爱恶悲愉之情。而缀辞以达之。若剖肺肝而陈诸简策。斯皆自然之文。性情敦厚者类能为之。而浅深工拙。遂相去什百千万而未始有极。自经而外。百家箸述。率有偏胜。以理胜者。多阐幽造极之语。而其獘或激宕失中。以情胜者。多悱恻感人之言。而其獘常丰缛而寡实。自东汉至隋。文人秀士。大氐义不孤行。辞多俪语。即议大政。考大礼。亦每缀以排比之句。间以婀娜之声。历唐代而不改。虽韩李锐志复古。而不能革举世骈体之风。此皆习于情韵者类也。宋兴既久。欧苏曾王之徒。崇奉韩公以为不迁之宗。适会其时。大儒迭起。相与上探邹鲁。研讨微言。士慕效。类皆法韩氏之气体。以阐明性道。自元明至  圣朝康雍之间。风会略同。非是不足与于斯文之末。此皆习于义理者类也。乾隆以来。鸿生硕彦。稍厌旧闻。别启涂轨。远探汉儒之学。因。有所谓考据之文。一字之音训。一物之制度。辨论动至数千言。曩所称义理之文。淡远简朴者。或屏弃之。以为空疏不足道。此又习俗趋向之一变已。湖南之为邦。北枕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苗所萃。盖亦山国荒僻之亚。然周之末。屈原出于其间。离骚诸篇。为后世言情韵者所祖。逮乎宋世。周子复生于斯。作太极图说通书。为后世言义理者所祖。两贤者。皆前无师承。刱立高文。上与诗经周易同风。下而百代逸才。举莫能越其范围。而况湖湘后进。沾被流风者乎。兹编所录。精于理者盖十之六。善言情者约十之四。而骈体亦颇有甄采。不言法而法未始或紊。惟考据之文。搜集极少。前哲之倡导不宏。后生之歆慕亦寡。研生之学。稽说文以究达诂。笺禹贡以晰地志。固亦深明考据家之说。而论文但从体要。不尚繁称博引。取其长而不溺其偏。其犹君子慎于择术之道欤。

  欧阳生文集序          
曾国藩

乾隆之末。桐城姚姬传先生鼐。善为古文辞。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而受法于刘君大櫆。及其世父编修君范。三子既通儒硕望。姚先生治其术益精。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门下箸籍者。上元有管同异之。梅曾亮伯言。桐城有方东树植之。姚莹石甫。四人者。称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传授徒友。往往不绝。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襢之后进。义无所让也。其不列弟子籍。同时服膺。有新城鲁仕骥絜非。宜兴吴德旋仲伦。絜非之甥为陈用光硕士。硕士既师其舅。又亲受业姚先生之门。乡人化之。多好文章。硕士之从。有陈学受蓺叔。陈溥广敷。而南丰又有吴嘉宾子序。皆承絜非之风。私淑于姚先生。由是江西建昌有桐城之学。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琦伯韩。龙启瑞翰臣。马平王锡振定甫。皆步趋吴氏吕氏。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由是桐城宗派。流衍于广西矣。昔者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而吾乡出其门者。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称述其术。笃好而不厌。而武陵杨彝珍性农。善化孙鼎臣芝房。湘阴郭嵩焘伯琛。溆浦舒焘伯鲁。亦以姚氏文家正轨。违此则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欧阳生。生。吾友欧阳兆熊小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吴君湘阴郭君。亦师事新城二陈。其渐染者多。其志趋嗜好。举天下之美。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当乾隆中叶。海内魁儒畸士。崇尚鸿博。繁称旁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别立帜志。名曰汉学。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以为不足复存。其为文尤芜杂寡要。姚先生独排众议。以为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偏废。必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一编之内。惟此尤兢兢。当时孤立无助。传之五六十年。近世学子稍稍诵其文。承用其说。道之废兴亦各有时。其命也欤哉。自洪杨倡乱东南。荼毒钟山石城。昔时姚先生撰杖都讲之所。今为犬羊窟宅。深固而不可拔。桐城沦为异域。既克而复失。戴钧衡全家殉难。身亦欧血死矣。余来建昌问新城南丰。兵燹之余。百物荡尽。田荒不治。蓬蒿没人。一二文士转徙无所。而广西用兵九载。盗犹汹汹。骤不可爬梳。龙君翰臣又物故。独吾乡少安二三君子。尚得优游文学。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而舒焘前卒。欧阳生亦以瘵死。老者牵于人事。或遭乱不得竟其学。少者或中道夭殂。四方多故。求如姚先生之聪明早达。太平寿考。从容以跻于古之作者。卒不可得。然则业之成否。又得谓之非命也邪。欧阳生名勋。字子和。没于咸丰五年三月。年二十有几。其文若诗。清缜喜往复。亦时有乱离之慨。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而况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侧者乎。余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观生之为。则岂直足音而已。故为之序。以塞小岑之悲。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俾后之人得以考览焉。

  与欧阳筱岑论文派书     
吴敏树

承复寄示才郎功甫遗。令更审存老弟前年所圈别处。今覆之。诚未免过隘。盖使功甫而在。弟以是绳之。以持文章家论。犹可也。今遗无几而多没之。则使人不尽见其所用心。宜兄之有阙然也。研生老兄所点存。实皆足以问之当世。就以此本付刊良可。至卷首曾侍郎一序。其文甚奇纵有伟观。而叙述源流。皆以发功甫平生之志意。然弟于桐城宗派之论。则正往时所欲与功甫极辨而不果者。今安得不为我兄道之。文章艺术之有流派。此风气大略之云尔。其间实不必皆相师效。或甚有不同。而往往自无能之人。假是名以私立门户。震动流俗。反为世所诟厉。而以病其所宗主之人。如江西诗派。始称山谷后山。而为之图。列号传嗣者。则吕居仁。居仁非山谷后山之流也。今之所称桐城文派者。始自乾隆间姚郎中姬传。称私淑于其乡先辈望溪方先生之门人刘海峰。又以望溪接续明人归震川。而为古文辞类纂一书。直以归方续八家。刘氏嗣之。其意盖以古今文章之传。系之己也。如老弟所见。乃大不然。姚氏特吕居仁之比尔。刘氏更无所置之。其文之深浅美恶。人自知之。不可以口舌争也。自来古文之家。必皆得力于古书。盖文体坏而后古文兴。唐之韩柳承八代之衰。而挽之于古。始有此名。柳不师韩。而与之并起。宋以后则皆以韩为大宗。而其为文所以自成就者。亦非直取之韩也。韩尚不可为派。况后人乎。乌有建一先生之言以为门户涂辙。而可自达于古人者哉。弟生居穷乡。少师友见闻之益。亦幸不遭声习濡染之害。自年二十时。辄喜学为古文。经子史汉外。惟见有八家之书。以为文章尽于此尔。八股文独高归氏。已乃于村塾古文选本中。见归氏一二作。心独异之。求访其集于长沙书肆中则无有。因托书贾购之吴中。既得其书。别钞两卷。甲辰入都。携之行箧。不意都中称文者。方相与尊尚归文。以此弟亦妄有名字。与在时流之末。此兄之所宿知也。又见望溪文集。亦欲钞之而竟未暇。盖归氏之文。高者在神境。而稍病虚声。望溪之文。厚于理。深于法。而或未工于言。然此二家者。皆断然为一代之文。而莫能尚焉者也。其所以能尔者。皆自其心得之于古。可以发人而非发于人者。往时见功甫喜寻时人之论。称刘姚之学。以为习于名。而未稽其实。私欲进之。其于论诗述梅伯言之说。云当自荆公入。尤为害道。此等言议。殆皆得之陈广。广才虽高。不能为文士。而论说多未当于人心。今侍郎序文所称诸人。学问本末。皆大略不谬。独弟素非喜姚氏者。未敢冒称。而果以姚氏为宗。桐城为派。则侍郎之心。殊未必然。然弟岂区区以侍郎之言为枉而急自明哉。惜乎不及与功甫究论之耳。

 宗派之说。良为误人。此文开拓学者心胸。一破拘牵依附之习。至论姚氏。未为允当。曾文正有致南屏书。录于此。书云。去岁辱惠书。久未奉报。尊书以弟所作欧阳生集序中。称引并世文家。妄将大名胪于诸君子之次。见谓不伦。李耳与韩非同传。诚为失当。然赞末一语曰。而老子深远矣。子长胸中。固非全无泾渭。今之属辞连类。或亦同科。至姚惜抱氏。虽不可遽语于古之作者。尊兄至比之吕居仁。则亦未为明允。惜抱于刘才甫。不无阿私。而辨文章之源流。识古书之正伪。亦实有突过归方之处。尊兄鄙其宗派之说。而没其笃古之功。揆之事理。寍可谓平。至尊缄有曰。果以姚氏为宗。桐城为派。则侍郎之心。殊未必然。斯实搔着痒处。往在京师。雅不欲溷入梅郎中之后尘。私怪阁下幽人贞介。何必追逐名誉。不自閟惜。昔睹鬷蔑之面。今知君子之心。云云。文正平生宗仰姚氏。至列之圣哲画像记。盖道其师承得力处。原非欲以桐城嫡派自居。此书可以互证。窃谓文无定法。以义理为胜。载道之文。上下千古。必有独往独来之概。精气相辅。斯为足传。自俗学近名。不得不规摹以求速化。于是宗派之说行。而文体日伪。文品日卑。入主出奴。学术寖坏。录此见文家自有真际。有志者庶毋以故步自封焉。

  复曾涤生阁学书
刘蓉

前书畅论道德文章。穷源竟委。详哉其言之。所以启其蒙昧者多矣。顾于鄙衷有未尽释然者。计非晤论反复。从容旬日。不足以畅彼此之怀。而合异同之趣。书词所陈。虑无以达精微之意。而蓉拙于辞而吃于辨。度不能帅羸卒以角胜也。顾维下教之殷。不敢不尽其愚。聊陈所疑以塞来诲。窃以文莫盛于六经。道莫隆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彼数圣人者之于道。皆躬践而身有之。故其达于政事。见于制作。着于动作威仪之余者。莫非道德之懿。而其发之言语笔诸简册者。又皆昭著发皇而不可掩。盖道德之精。由是以传。而文章之盛。于是为至。后世虽有能言之士。未有能及之者也。尧舜周孔之相去。远或千年。近者犹数百岁。古今殊代。闻见异词。资禀诣力又不同科。然或性之而圣。或反之而贤。要其成功。先后一辙。六经之作。或纪言。或述事。或以卦画。或以咏歌。或以辨威仪。或以彰节族。旨归既异。体制不同。譬诸草木。区以别矣。然本末始终。同条共贯。又若出于一人之口。而无一言一字之不相发明也。若是者何哉。道之散于事物者。虽万殊而一本。而其具于人心者。更千载而一揆。圣人者。既皆默识心通。而驯至乎其域。则所以得之心而传诸口者。自然若合符节。无复毫发之异。故文字所著。千圣之统系焉。圣贤虽。而其学问治术之存于六籍者。历万世而犹可见也。后之求圣贤者。苟非精研究文字。固无以究其用心之所在。然非心体而躬诣之。亦安能实有诸己。而冀其有一言一行之合哉。秦汉以降。道学失传。诸子百家。各以其意为说。而不根无实似是而非之论。哗然争鸣。纷纷与六籍相乱。其间贤者。或颇考信六艺而知所折衷。然不究其实。而务侈其词。不充其内。而务袭其外。则言曰以庞。本曰以丧。而道与文乃自此分途焉。学者诚能体圣贤之言。精思熟讲而自得之。则彼之纷纷。固不足以淆吾之鉴。不幸涉道日浅。圣贤平淡质实之理无所餍于其心。而于彼说之新奇而可喜。麤厉而不平者。反误有所感而入焉。则性情深至之余。心术隐微之地。所以受其病者不少矣。昔之君子盖有忧之。故切切举以为戒。而弟前书所陈。亦辄引以为说。盖尝身受其病。而痛自惩焉。非敢漫不加察。猥自同于世人之说也。今观来教之言。则所取于文字者。固必以道为权衡。而非专嗜华藻之谓。然或甚称迁愈。以为见道之深且博。且复引而进之孔孟周张之次。则虽以来书诲谕之详。终不能不以为疑也。迁之为史。其识解诚有过人者。然论道德则杂黄老。论事功则尚权谋。论六国得失楚汉兴废。要不出形势强弱之间。及其论文王治岐之政。至谓降阴德以分纣之天下。立说之谬。岂知道之君子而顾出此哉。其它序游侠。传货殖。与夫纪传论赞之词。凡所是非讥贬。类借以舒其愤懑怨怼之私。而不衷于理。知德之士。盖难言之。独其文词高妙。意致豪宕。纪传所述。数代之事具焉。是以儒者多读其书。而后世文章之士。尤尊仰而诵法之。至于志先王之道。穷学术之归。固未有即其言以求之者也。

昌黎之学。固非马迁之比。其着于文字者。亦往往有见于道。而多所发明。然惟不务躬行心得之效。而但欲托空文以自见。是以君子犹或病之。盖大道之传。初不系区区文字之末。而非实有诸己。则其言之见于文字者。亦必不能一本乎道以出之。此其华实醇疵。铢两等差。自有定分。虽阿所好者。欲稍假借焉而不得私也。老兄但以爱其文词之故。欲并举所谓道者归之。不已过欤。盘诰诸篇。聱牙佶屈。盖杂出于古语方言。考其辞。时若不文。要其推心委诚。反复告谕。乃若家人父子之相与。岂得以不文少之哉。后世诰命之作。典美华赡。务侈于三代。然词虽文而诚不属。求所谓忠厚恻怛之意不可得也。则徒文之不足尚亦可见矣。郑卫之诗。大都淫乱之词。圣人存之。盖以为戒。然惟其性情之感。一出于情欲之私而不得其正。是以达诸咏之余者。荡然无复礼义廉耻之防。凡皆其诚之不可揜者也。今欲推尊迁愈。而援此以为例。固已自觉其言之不可训矣。君子之学于古人。而求至之也。将必于其道之至焉者求之。故学射者必于羿。学乐者必于师旷。学御者必于造父王良。苟舍是而他求。求焉而不尽其道。未有能至焉者矣。是故以文论。则迁愈为工。如以道则不独史迁之诬且驳者不得与焉。虽其贤如昌黎者。犹不足师也。夫器识如昌黎。文章经术如昌黎。立朝节概如昌黎。求之后世未易多得也。而弟以为不足师者。以为君子之为学。苟无志于道则已。其志于道。则必效法其至焉者。而不当守一隅以自隘。如昌黎之才之识。苟充积完养。躬圣道而力践之。其所成就。岂在孟氏下哉。惟不能然。而萦情于仕宦。役志于文艺。苦心孤诣。而不得圣者以为依归。同时辈流。如孟郊张籍李之徒。才识又远出其下。不能执古道相切劘。故凡所辛苦而仅得之者。止于如此。每读其书。想见其人。惜其所遭之不偶。德不备于躬。道不彰于天下后世也。天之生人众矣。求其聪明魁杰。甚有志于古人之道者。千百辈而难一觏。求其德崇业广。继往圣而绍斯道之传者。数百年而不一遇也。自汉迄隋。五六百岁而后得王仲淹。又数十百年而后得昌黎。二子者。皆不世出之才。所见不为不大。所以自任不为不重。而详所著述。要终始以考其成功。皆不能无遗憾于前哲。以此见天之生才之难。而吾所以充养成就之者之尤不易。士君子处庸庸万众之中。负奇才异器。锺两间之间气。阅几世而一出。宜如何珍重自爱惜也。老兄之器识。盖已不下昌黎。而文章议论。亦往往似之。以蓉耳目所见闻。聪明材力如此其比者。殆未可一二数。诚敬之重之。不敢以意所不慊者相期望。故往岁奉书贡所怀。尝盛有所称述。中间流播。或致物议。以为标榜之词。而蓉不敢以自明也。相知有浅深。责善有至有不至。其云云也固宜。伏愿暂辍文字之习。力究道德之归。用副企慕者之心。而塞纷纷之口。且勿使后之论者。如今日所以惜昌黎之意。区区之心。不胜至愿。如蓉谫劣。闇于识而腐于材。盖不足与于有无之数者。限于其天。固无强焉。乃若其志。则亦未尝不望圣贤之门墙。而思游历焉。非乐乎其名而托之。实以为人之为人。必如是而后可以无憾。故求之八九年。茫然未有一得之效。而不敢以自悔。其于诗古文词。凡百技能之事。虽万万不如人。未尝引以为耻。见匹夫匹妇之至行。则心折焉。愧汗悚惶。而自其弗若。此浅夫卑陋之识。不足陈于大雅之前者。以老兄见爱之深。辄自忘其固陋。而一陈崖略。傥可使之教诲乎。则诱而进之。亦故人始终之惠也。

  答陈硕士编修书         
李宗传

接赐书。欣慰无既。曩识阁下名。己心仪其人矣。后自都门来者。具述阁下虽处京职。绝不撄情仕宦。夙夜砥砺。以古人行身植志自期。宗传闻之。未尝不跃然起也。远隔数千里。无由会合。又领县事。日与案牍为缘。文字阔疏。摈弃于当世儒雅之林久矣。不意阁下因一二友朋之说。远辱下间。意气懃懃。以学问之通于治法者。用相推许。嗟乎。砻磨乎事业。奋发乎文章。韩氏之学也。如宗传者焉能之。古人讲明于天人性命之理。博观于理乱兴衰之故。于古今天地名物。皆了然于心目之间。而无毫发丝粟之不详且尽者。其不得志。终身蕴之而已。其得志。则措之经纶。书诸简册。皆足明道义以维风俗。盖其施之政事者。不求之政事也。其发为文章者。不求之文章也。一而已矣。后之人在野则学为文。入官则学为政。且有谓入政则不可为学者。此吏治之所以日衰。而文体之所由日降也。阁下谓既膺民社。其所设施。必见端倪于文字之间。是于古人通经致用者。一以贯之矣。宗传学疏才拙。于文字一道。未能窥探古人。至试用为吏。将十年矣。政治何有也。且宗传之居官。非本心也。自度其性情。不可以入仕路。屡欲引退。而时势有不能者。尝以为居其位而不事其事。与事其事而不称其量。皆不如其己也。故宗传所中心汲汲者。泽不亲人。无以答君亲而信朋友。每念及此。悚无地。而见爱者。谬相褒美。阁下亦以为可信。毋乃亟于奖善。而未暇察其真耶。京师人才所萃。宗传欲居此以拓见闻。羁于一官不果。嗟乎。人生数十年于世。官爵之崇卑何足计。惟品望足重于时。而文采不没于身后者。为可贵耳。天下可与言者希矣。阁下知我者。故放言及此。盖大有望于阁下也。伏维鉴察不宣。

  致冯展云侍读书
龙启瑞

前奉手书。诸务坌集。尚稽裁答。然每念肫然见爱之诚。与殷然下问之意。未尝不萦洄于中而不能自已也。计维职业清闲。咏歌不废。慰甚。窃尝谓人虽至忙迫之时。亦必有一二刻之闲。可以安坐读书。今之居馆职者。终日翛然物外。无世俗之事关其虑。于此而犹不能博考古今得失善败之迹。与夫礼乐文章之用。以备他日当路而可以自见者。此与凡民之惰游者何异。此何足为卓然自命者道。能知所先务。而不泛用其力。斯可贵耳。治经自是学人第一要义。而求其有裨实用。则史籍较经义为多。荀卿子曰。欲观后王之迹。则于其灿然者已。今之史册是也。经术固不可不明。然行之贵得其意。如徒拘于章句训诂。则是俗儒之学。若欲按其成法。推而行之于世。则如井田封建。用之于古则治。用之于今则乱。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空谈经学者。正如夏鼎商彝。无适于用。要惟约其理而返之于身。因以推之于世而不泥于其术者。庶有富焉。然则今日之学。亦先学其有用者而已。某智能寡薄。向为无本之学。又中废而不克自振。今仅用之以教人。尚支绌不足于用。则异日之施行于世者可知已。因阁下殷殷垂问。故不秘其愚。而思有所赞于左右焉。伏惟鉴察不宣。

  答陆祁生书    
徐准宜

春闲接奉唁函。曾于致画水丈书中。附笔致谢。嗣复奉手翰。并拜大集之惠。比子焘归。又承寄书。及选刻七家古文。所以哀怜不孝创痛哽塞之情。而广其偪仄无聊之见者。甚至。重以奖许过实。感恧何可胜言。大着清刚隽上。必传无疑。而诗中寄托深婉之作。尤耐人吟讽。吾乡诸前辈中。亦未数数见。能如是。信可峣然自异于数百年之闲。古文义法兼备。无愧于七家而八之。宜生平未治古文。诗亦未敢多作。自知才力浅薄。无能与工者角胜负。乃蒙足下不以为不足与于斯事。而俯赐览观。宜不胜悚然若惊。姑即扣盘扪烛之智。揄扬万一。不知其有合焉否也。七家选择矜严。启示后学。为益不少。顾宜胸中尚有欲言者。辄因读七家文而偶发之。以陈于足下之前。伏维教正。幸甚幸甚。望溪与孙以宁书。有曰。太史公萧曹世家。条举其治绩。则文字虽增十倍不备。故尝见义于侯世家。曰。侯所从容与上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存亡故不着。此明示后世征文之士。以虚实为详略之权度也。其言当矣。然而知其一未知其它也。望溪盖以史法通于传志。鳃鳃然自白其所作征君传之非。句略耳。殆未知其义之即可通于他文。又未知其义之兼可通于为学也。夫文之与史。亦岂有异哉。史之所记。政与事也。文以载道。人能言之。而不知政与事之外。非圣人所谓道也。其说非可更仆终。姑略而言之。史也者。道之实而可见焉者也。文也者。道之虚而托焉者也。皆归于有益于政与事而已矣。非天下所以存亡。不足以为史。即非天下所以存亡。人事所以得失。不足以为文。是故论孟也。书也。礼也。春秋也。易也。左氏也。国语也。列代之史也。何一非天下所以存亡。人事所以得失者乎。惟诗以言志。似无关于存亡得失之政。然读之者。可以兴观怨事父事君。则其关于存亡得失者。尤博而隐焉。由是观之。诚有系于存亡得失。无论其为骈偶陆宣公文是也。声韵之文皆可谓之载道。无系于存亡得失。虽合于秦汉唐宋以来古文之权度。亦仅与骈偶声韵同为词章之学而已。于道奚当焉。且文莫善于圣人。而天之生圣人也何为也哉。天生民而立之君。君者。为民而立者也。其生圣人也亦然。必欲其杰出孤立于千百庸众之上。而以自高也。设无此千百庸众。则固无所见圣。亦无为贵圣矣。是故尧舜禹汤文武。治一世之庸众者也。孔孟。治万世之庸众者也。治一世以政。治万世以文。文者。政事之所出。即道之所在也。学文即学道也。是故公卿大夫者。辅君以成治者也。贤人君子。辅圣以成治者也。臣不能辅治。则谓之不称职。贤不能辅治。则谓之小人儒。儒之有君子小人。不仅分于公私邪正。而尤分于大小也。设也公卿大夫所勤勤者。非存亡得失之大端。而惟笾豆仪文之是习。簿书期会之致慎。辄曰吾以是翊君之政。贤人君子所勤勤者。非存亡得失之大端。而惟虚谈夫道德性命。敝精于训诂笺疏。辄曰吾以是绍圣之统。其有当乎。无当乎。必有能辨之者矣。以是律望溪以下诸家之文。以是律震川荆川遵岩唐宋人之文。其轻重离合。不俱可知哉。不可因史公之言而悟为学哉。

大抵望溪惜抱茗柯三家之文。渊雅皆相近。惜抱之贾生论。茗柯之原治。尤然有当于鄙心。而惜抱以贾生诸葛为识时务之要。谓古文尚书之言漫然泛博。人诵其书莫可指摘。必以为圣贤之言如是其当理。不知言之不切者皆不当于理者也。旨哉言乎。包蕴闳富。胜于方氏之言文矣。然其意亦止以为读书论世之方。殆亦未知可为学者之鹄也。惜抱之学。或逊望溪。望溪生平邃于周礼。由惜抱此言观之。则望溪之言周礼。亦第使人无可指摘。并有可指摘处而不自知其学之不切于时也。周礼一书。出自何人。姑不具论。孔子言夏殷之礼吾能言之。杞宋不足征也。居今日而言周礼。其不足征。什伯于夏殷可知也。自孔子不能征。夏殷之礼于周衰。而方氏顾能征周公之礼于今世乎。其意岂真以为今日必可行周礼乎。抑第以为古书而研说之也。其于时务之要何如哉。惜抱学于望溪。故其学亦仅止于词章。宋儒于昌黎仅许以因文见道。不知因文见道。自古圣人莫不皆然。观孟子列叙闻知之圣人。可见闻知者。诵其遗文而知其道也。岂曰接其言论哉。以退之当之。殊有惭色。不谓后世之文因道而见文。反得文而遗道也。无乃囿于所习而不知察与。且夫读书而不能温故知新。通曲鬯。虽多而奚为。自夫释经者。章有连诂。句有定解。而经之亡也久矣。非亡也。所解固是。而以范后人之心思。不许其稍有出。而经之义由此陋矣。子贡子夏能通其说于诗之外。故有始可与言之许。岂直谓之教然哉。凡书固未许夫执一以求之者读也。虽然。道有大小。无往而不为存亡得失所系。而其浅深曲折之际。适观助博之余。固在在有引人入胜者。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特致远则恐泥耳。宜扰扰驰骛者四十余年。识大识小。迄无一就。近虽独抱此见。而齿疏发白。来日苦少。即自今以往。专精竭神。复安能有可自信之一日哉。度终不能如世之为训诂词章者。犹得藉一艺以自见。其与草木同腐也决矣。又何冀乎。然使世有英才。或闲有志于处则辅圣出则辅君者。其或自鄙言发之。以为识途之老马。未可知也。所索经义数十百条。皆蓄之胸中。未欲遽尔录出。良缘怨艾之余。中肠结轖。亦恐所见未定之故。惟所述原学六篇。初为申耆将去。欲付剞劂氏。闻已入君家朗甫先生切问斋文钞中。宜以所言既不附于汉宋两家。又其文纵笔为之。漫无纪律。率尔付刊。即使中有可取。亦虑其无文不远。拟俟别录一通。寄呈左右。诚欲得深于古文义法如足下者。改削而存之。俾得有闻于后。则万幸矣。狂夫之言。里中君子虽多。一二人外。殊未敢与语。不向足下一倾吐而谁告耶。足下集中谦俭说。轻诺辨。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细读终不可为训。能割爱删去否。宜既蒙不鄙。故不敢为足下佞柔之友。大抵吾人立言。不论奇正。要归于不易。犹制治者见成法之已弊。毅然更之。而弊乃愈甚。则不若姑仍其旧之为愈矣。且自古无无弊之法。以谦俭为弊。则仁智忠信亦有弊矣。可立说非之乎。语曰。言必稽其所终。愿足下平心以察其所终。可也。前此来书。日置案头。时时展玩。不异晤对。诚无聊中一大幸事也。胸所欲言。未罄百一。伸纸疾书。已数千言。屡欲毁之。既而思尊集中云。君子之文。亦自竭其才与识耳。毁誉非所计也。况宜本无意于文乎。足下姑妄听之。为宜藏拙。至属至属。

 今世言古文宗派者。曰桐城。曰阳湖。此口耳之相习。有不尽然。桐城方侍郎。继武者刘姚。正变宗旨。亦既同源异流矣。阳湖张编修。折衷经训。出入魏晋。兄弟师友。各有轨辙。华实之闲。往往泲河之离合。献校采茗柯先生手定海峰文钞。则又信阳湖之文。未尝不规桐城。承学之士。无所用其墨守也。今得见求志斋遗文。折衷史法。推大文事。仲平先生盖洞乎艺必达道。儒非空言。与会稽章氏文史通义。同笙磬之音。但使学于古人者。优柔餍饫徐先生此篇。意内言外。可以摧陷廓清剽贼之文。虚憍之文。空言无事实之文。谐笑酬酢俳优之文。皆如大风之吹垢。不佞生晚。不获奉手通人。犹幸内交令子士安且四十年。垂老得读此文。虽嗟惜原学六篇不传于世。而古不朽之立言。正不以多为贵。即以先生之意。读先生之书可也。献平生之言文章二要。曰有实有用。庶几质诸先生而无疑。宗派之别。得无骈枝。谭献跋

  答陆祁生书    
徐准宜

壬午秋与平甫同寓京师。相乐也。已而将别。平甫曰。君行矣。强为我一言。子若言。则吾先言所志者而质之子。其可乎。盖吾自束发以至今。吾之志凡三变而未始有极也。吾少为科举之文。见夫鸿生巨公出语骄人。以为文章者。契券也。功名者。有途路者也。味是。则不足称时人矣。劳吾精敝吾神以从事焉。凡书之博大奥衍。闾里师所不蓄者。见之而若惊。拾焉而若浼。惧其劳吾神而败吾志也。而又见夫循此者得。不循此而亦得。或循此而未必得。吾之心疑焉。然而岁月迁于上。而毛发变于下。如是者已七八年。此吾之一变也。謏闻以为高。吊诡以为狂。亦尝闻其风而慕之。不该不之单文碎义。猎取以为夸。而书之大体者不知也。以为读书者。怡吾神适吾性而已。不知而不问。是县解也戾古而自作。是圆机也。不必劳身苦心。以索解于不可作之古人。华筵当歌。其形。飘飘乎若神厉九宵而粪壤千古也。谓文章之能事。哗众而已。朴学者不足称。而循本者大无谓也。然持吾之所能为。以较夫世之工者。余无甚忝焉。而古人名声若日月者。或弇陋而无华。跲于口而不可诵也。吾始而疑。继而惧。疑夫古人之或余欺。而惧余大惑之终不可解也。此又余之将变者机也。然而岁月迁于上。而毛发变于下。如是者亦六七年。若夫包罗百氏。旁通九流。成一家之言。综万物之情。吾今知贵焉而未敢有志也。嗟夫。吾之志凡三变。而吾之壮时则既逝。而今所志者。茫乎其无津涯而无所向也。不亦大可悲夫。曾亮闻其言而惊焉。且有所惧焉。何其言之有似于我也。吾不能自言者。而平甫言之。吾且不自知其可悲也。不亦大可惧耶。虽然。吾与平甫其自是而务于实乎。自先秦两汉之书下到今。读其近古者焉。不如是者文卑。黄帝颛顼之书下到周。读其近古者焉。不如是者文伪。凡学之道。在因吾所知以求其所不知。是谓精一以致二。虽杪必效。无畏所不知而阻其所知。在因吾之所能而求古人。无循古人之所能而忘吾身。无达于心而畏难于手。无玩其词而不求诸声。无割裂首尾而资高言。无改易途辙而适异路。无小有所获而襮于人。人无告人以不问而取憎。无畏乎时讥。无疑乎古人。无欺乎后人。吾与平甫其乐是而终吾身乎。进于是而有事业焉。是待时而成者也。进于是而有道德焉。吾不敢为平甫限也。然平甫之所志于是文者。固舍是而末由以成者乎。

  城南书舍图序
吴嘉宾

昔人谓年少读书之时。非著书之时。予尝以为不然。君子终其身无著书之时也。岂独年少哉。虽然。读书矣。将无疑乎。将无信乎。将无是非乎。疑者将弃之乎。信者将意之乎。是非者将一之乎。必将析其疑。同其信。别白其是非也。如是则安能以无着。着之为言。显吾之所藏于心者而已。所谓着之于策也。非作也。如使吾奋然曰。吾方著书教后世。古人之为言者不备也。虽圣人敢有如是之一日乎哉。如使吾析其疑。同其信。别白其是非。著书即读书也。无读无着。无着无读。读如听辞。着如论谳。今语治狱者曰。子姑听辞勿论谳可乎。自宋以后。士之著书者多。由读书者多也。弊在不忍而兼存之尔。善读书者。勤慎所存。吾读书而疑焉。毋曰疑而已。必有说。吾着吾之所以疑。他日有以思也。观说者。亦得吾之所以疑。有以为吾释也。吾读书而信焉。毋曰信而已。必有说。吾着吾之所以信。他日有以据也。观说者。亦得吾之所以信。有以为吾征也。吾读书而是非焉。毋曰是非而已。必有说。吾着吾之所以是非。他日有以辨也。观说者。亦得吾之所以是非。有以为吾折衷也。如是乃可以明吾心。修吾辞。退然而让曰。吾未敢著书。是自欺自匿之道也。是塞来者之术也。著书犹言语也。吾言而善。天下将应焉。而吾将求益焉。吾言而不善。天下将违焉。而吾将改以从善焉。慎之可也。貌为默不可也。今之世。妄说者亦多矣。彼固有说。而后天下得以知其妄也。否则妄者且冒贤矣。惩妄而废说。与因噎而废食。奚以异哉。夫妄者。虽戒之不止也。使谨者畏而不敢言。则吾心之所得。将何由而待正于天下后世欤。吾友叶润臣为城南书舍图。请予一言。润臣从父兄之后。其能读书吾知之。其能不徒读书吾俟之。润臣谨者也。故以其素与润臣交相勉者。书以为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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