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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宫词百章笺注

元宫词百章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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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
一百一
一百二
一百三

○一

大安楼阁耸云霄,列坐三宫御早朝。政是太平无事日,九重深处奏箫韶。
[钱注]周伯琦《咏大安阁》:「层甍复阁接青冥,金色浮图七宝楹。当日熙春今避暑,滦河不比汉昆明。」注云:「故宋熙春阁移建上京。」张昱《辇下曲》:「祖宗诈马宴滦都,挏酒啍啍载憨车。向晚大安高阁上,红竿雉帚扫珍珠。」
案:元代首都有二。曰大都,即今日北京,每年九月至次年三月皇帝居住于此。曰上都,在今多伦附近,每年四月至八月皇帝避暑于此。大安阁者,上都大内之正衙也。元宪宗时,皇弟忽必烈王府之旧殿也。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十《跋大安阁图》:「世祖皇帝在藩,以开平为分地,即为城郭宫室。取故宋熙春阁材于汴,稍损益之,以为此阁,名曰大安。既登大宝,以开平为上都,宫城之内不作正衙。此阁岿然,遂为前殿矣。规制尊稳秀杰,后世诚无以加也。」是故大安阁乃忽必烈潜邸王府正殿,建于元宪宗时。《元史》卷六《世祖本纪》载至元三年十二月「建大安阁于上都」,与事实不尽符合。根据前引之跋,则大安阁建于至元三年以前,是年当就世祖之潜邸,加以修缮、扩充,以便「朝羣臣,来万方」耳。大安阁为有元一代名建筑物,元初三帝世祖、成宗、武宗,及末帝惠宗践祚时,均在此阁中行礼。宋之亡也,少帝北狩,即朝元世祖于此阁中。至于阁之规模,王恽《秋涧集》卷三十八《熙春阁遗制记》曾叙述宋代熙春阁之规模,大安阁即熙春阁之后身,则由熙春阁遗制可推测大安阁之规模矣。元时仁宗曾命画院王振鹏作界画《大安阁图》,此图即虞集所跋者。惜今日此图已佚,幸北宋驸马王诜曾作《杰阁熙春图》,尚在人间,见之则可推测大安阁之规模矣。日人原田淑人曾在上都考古,所著《上都》对大安阁之遗迹及遗物颇有论列。
三宫:《草木子》曰:「元朝正后皆用雍吉剌氏……自正后以下,复立两宫,其称亦曰二宫皇后、三宫皇后。」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二十九《元宫中称皇后者不一》条,引《西峰谈话》曰:「历朝止一后,元时始有三宫之制……明朝仿之,虽不并称皇后,而选一后必并立三宫,异日虽或别立皇贵妃,而初选之东西二宫,其尊如故云。」案:三宫之制,元代仅顺帝一朝行之,非定例也。《元史》卷一○六《后妃表序》曰:「后妃之制,厥有等威,其来尚矣。元初,因其国俗,不娶庶姓,非此族也,不居嫡选。当时史臣以为舅甥之贵,盖有周姬、齐姜之遗意,历世守之,固可嘉也。然其居则有曰斡耳朶之分,没复有继承守宫之法。位号之淆,名分之渎,则亦甚矣。」何谓斡耳朶?元起朔漠,穹庐以居,其皇帝所居之毡帐曰斡耳朶,与中国之宫室相当。国主居于斡耳朶中,游猎时便于移徙也。元代诸帝之斡耳朶,皆有数座,如太祖之斡耳朶有四,太宗之斡耳朶有七,是也。因诸斡耳朶相隔遥远,每一座斡耳朶中有守斡耳朶皇后一人,位号甚崇,为皇帝之大妻。然在守斡耳朶之皇后多位中,又以守第一斡耳朶(或称大斡耳朶)之皇后最嫡,被称为大皇后,此大皇后始与中国母仪天下之皇后相当。每座斡耳朶中除守斡耳朶之皇后外,尚有皇后之号者若干人,妃子之号者若干人,故一帝有十几位皇后。太祖之皇后达二十二人。然自世祖以来,渐采汉化,起城郭,营宫室,放弃其游牧生活,遂一年中居于宫室中时日多,居于帐幕中之时日少,乃称宫室为斡耳朶。元末斡耳朶集中于两都大内中,故皇后之数目亦减少。顺帝有皇后三人,皆居大都宫苑内,宜称为三宫。然非每朝皇帝皆有三宫也。皇后列坐御朝,元制也。波斯书籍中保存蒙古帝后列坐临朝图画颇多。

○二

春日融龢上翠台,芳池九曲似流杯。合香殿外花如锦,不是看花不敢来。
案:元宫中有香殿三座,有东西香殿者在玉德殿之两侧,而此诗所咏之香殿既与流杯池邻近,当在西宫西御苑内。陶宗仪《辍耕录宫阙制度》:「香殿在石假山上,三间,两夹二间,柱廊三间,--屋三间,丹楹,琐窗,间金藻绘,玉石础,琉璃瓦。」
流杯池:《辍耕录宫阙制度》记大都之西内曰:「后有流杯池,池东西流水圆亭二。」萧洵《故宫遗录》:「又少东有流杯亭,中有白石床如玉,临流小座,散列数多,刻石为水兽,潜跃其旁,涂以黄金。又皆亲制水鸟浮杯,机动流转而行劝罚,必尽欢洽。」《元史》卷三十六《文宗纪》:天历三年五月「赐燕铁木儿宴于流杯池」。流杯池为元代宫廷内建筑术语之一,如盝顶殿焉。又缙山行宫亦有流杯池。《元史》卷一三八《燕铁木儿传》:「赐龙庆州之流杯园池水硙土田。」而此种建筑术,唐宋时已有,非元之创制也。

○三

椶殿巍巍西内中,御筵箫鼓奏熏风。诸王驸马咸称寿,满酌葡萄饮玉锺。
[钱注]张昱《辇下曲》:「国戚来朝摠盛容,左班翘鹖右王封,功臣带砺河山誓,万岁千秋乐未终。静瓜约椶殿西东,颁宴诸王礼数隆,酋长巡觞宣上旨,尽教满酌大金锺。」
案:元大都及上都均有椶殿,取椶榈木为原料而筑之。此诗所云之椶殿,当系上都之椶殿,因在西内中也。周伯琦《近光集扈从诗后序》云:「车驾既幸上都,以六月十四日大宴宗亲世臣、环卫官于西内椶殿,凡三日。」《马可波罗行纪》中言在上都有一竹宫,为避暑胜地,或即指椶殿,因赏心乐事在此举行也。传闻Coleridge读至此宫而酣睡,遂梦游其境,作忽必烈汗一诗,以描写其梦中所见,首云:
In Xanadu did Kubla Khan
A Stately pleasure-dome decree.
又传闻英王威廉第四于一八二一年在伦敦近郊建一王家避暑地(The Royal Pavilion Brighton),有仿竹宫之意,游人入宫后确有此感。
葡萄酒:乃元宫中名饮料之一,有功者赏以葡萄酒。《草木子》云:「葡萄酒、答剌吉酒自元朝始。」案:唐时中国曾有自外国进贡或输入之葡萄酒,美人Laufer之Sino-Iranica一书,考证出唐太宗时葡萄酒已输入中国,自九世纪后断绝,故宋代无葡萄酒。元初葡萄酒由西域输入,世祖以来太原平阳一带皆盛植葡萄,酿葡萄酒,然酒味不及西域造者之醇。萨都剌《上京即事》诗:「一派箫韶起半空,水晶行殿玉屏风,诸王舞蹈千官贺,齐捧葡萄寿两宫。」

○四

雨顺风调四海宁,丹墀大乐列优伶。年年正旦将朝会,殿内先观玉海青。
[钱注]柯九思《宫词》:「元戎承命猎郊垧,勅赐新罗白海青,得隽归来如奏凯,天鹅驰进入宫廷。」注:「海青,海东俊鹘也,白者尤贵。」
案:海东青蒙古名升豁儿,珍禽也。此物身驱短小,善擒鹅鹜,尤善擒天鹅。天鹅为元宫御厨八珍之一,极为元帝所珍视,故以赏赐海青于臣下为极恩。《草木子》曰:「海东青,鹘之至俊者也。出于女真,在辽国已极重之,因是起变,而契丹以亡。其物善擒天鹅,飞放时旋风羊角而上,直入云际,能得头鹅者元朝宫里赏钞五十锭。」《元史地理志》云:合兰府水达达「有俊禽,曰海东青,由海外飞来,至奴儿干,土人罗之,以为土贡」。元时水达达地方产海青,因捕海青频繁,致激起叛乱。《顺帝纪》曰:至正六年夏四月「辽阳为捕海东青烦扰,吾者野人及水达达皆叛」。元代怯薛官有昔宝赤者,即海东青饲养人也。《辍耕录昔宝赤》条:「昔宝赤,鹰房之执役者。每岁以所养海东青有获头鹅者,赏黄金一锭。头鹅,天鹅也,以首得之,又重过三十余斤,且以进御膳,故曰头。」至于辽时重海东青之因,一为辽有头鹅宴风俗,春季猎于河泺,以得头鹅,荐庙,开大宴,二为天鹅腹中或有东珠也,见《辽史》卷三二《营卫志春捺钵》、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
列优伶:为元代大都会、大筵会时必备节目之一。杨允孚《泺京杂咏》诗:「仪凤伶官乐既成,仙风吹送下蓬瀛,花冠簇簇停歌舞,独喜箫韶奏太平。」注云:「仪凤司,天下乐工隶焉,每宴,教坊美女必花冠锦绣,以备供奉。」《元史》卷一四三《巙巙传》:「国制,大乐诸坊咸隶本部(礼部),遇公燕,众伎毕陈,巙巙视之泊如,僚佐以下皆肃然。」列优伶是蒙古人因金旧俗,有喝盏之礼。《辍耕录喝盏》条:「天子凡宴飨,二人执酒殇立于右阶,一人执拍板立于左阶。执板者抑扬其声,赞曰斡脱,执觞者如其声和之,曰打弼,则执板者节一拍从。而王侯卿相合坐者坐,合立者立。于是众乐皆作,然后进酒诣上前。上饮毕,授觞,众乐皆止,别奏曲以饮陪位之官,谓之合盏。」《马可波罗行纪》第八十五章亦云:「大汗饮时,众乐皆作,乐器无数。」

○五

东风吹绽牡丹芽,漠漠轻阴护碧纱。向晓内园春色重,满栏清露湿桃花。
牡丹芽:萧洵《故宫遗录》云:「后苑中有金殿,楹窗扉皆裹以金,四外尽植牡丹,百余本,高可五尺。」元时极重牡丹花,工部官设法移植名本于宫中。苏天爵《国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希宪)》曰:「时营缮东宫,工部官请曰:『牡丹名品,惟相公家,乞移植数本,太子知出公家矣。』王曰:『若出特命,园虽先业,一无所靳。我早事圣主,备位宰相,未尝曲丐恩幸,方尔病退,顾以花求媚耶?』请者愧止。」

○六

上都四月衣金纱,避暑随銮即是家。纳钵北来天气冷,只宜栽种牡丹花。
案:上都,即马可波罗所谓之Xanadu是也。《元史地理志》曰:「上都路,唐为奚、契丹地。金平契丹,置桓州,元初为札剌儿部、兀鲁郡王营幕地。宪宗五年,命世祖居其地,为巨镇。明年,世祖命刘秉忠相宅于桓州东、泺水北之龙冈。中统元年,为开平府。五年,以阙庭所在,加号上都,岁一幸焉。」其今址在多伦西北四十公里,其经纬度为东经一一六度十分,北纬四十二度三十六分。以Tchaonai-man-Soume-hoton 名,犹言一○八庙,曾在Danville之地图上出现。至于其情况与考古工作,见《口北三厅志》及日人原田淑人《上都》。
金纱:范玉壶《上都》诗:「上都五月雪飞花,顷刻银妆十万家。说与江南人不信,只穿皮袄不穿纱。」杨瑀注云:「余屡为滦阳之行,每岁七月半,郡人倾城出南门外祭奠,妇人悉穿金纱,谓之『赛金纱』,以为节序之称也。」
避暑:每年元代诸帝于夏季住上都,故元人皆称上都为清暑之地。《元文类经世大典工典总序宫苑》条:「国家龙飞朔土,始于和宁营万安诸宫。及定鼎幽燕,乃大建朝廷城郭宗庙宫室府库……又以开平为上都,夏行幸则至焉。」《元史》卷一八四《崔敬传》:「世祖以上都为清暑之地,车驾巡幸以为常。」胡助《纯白斋类稿滦阳十咏》诗:「年年清暑大安阁。」上都在滦河之阳,故亦名滦阳,又名滦京。
纳钵:《元史百官志》:「经正监,秩正三品,掌营盘纳钵及标拨投下草地,有词讼则治之。」杨允孚《滦京杂咏》诗:「纳宝盘营象辇来,画帘毡暖九重开。大臣奏罢行程记,万岁声传龙虎台。」注云:「龙虎台,纳宝地也。凡车驾行幸宿顿之所,谓之纳宝,又名纳钵。」周伯琦《扈从诗前序》:「大驾北巡上京,例当扈从。是日启行至大口,留信宿,历皇后店、皂角至龙虎台,皆纳钵也。国语曰纳钵者,犹汉言宿顿所也。」而纳钵乃辽人用语,元因袭者,辽谓之捺钵。《辽史营卫志》:「辽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燕北录》:「所谓捺钵者,戎主所至处也。」《文昌杂录》云:「北虏谓住坐处曰捺钵,四时皆然,如春捺钵之类是也,不晓其义。近者彼国中书舍人王师儒来修祭奠,余充接伴使,因以问,师儒答云:『是契丹家语,犹言行在也。』」此语金代因之,《金史章宗纪》:泰和二年「谕有司曰:金井捺钵不过二三日留」。又《大金国志熙宗纪》:皇统三年「谕尚书省,将循契丹故事,四时游猎,春水秋山,冬夏剌钵」。「剌钵」下注云:「剌钵者,契丹语,所在之意。」是故,皇帝巡幸之时,其驻跸之行宫即纳钵,王师儒所谓行在之义,最得正鹄。傅乐焕有《辽代四时捺钵考》论辽之纳钵制度。
牡丹花:上都芍药极盛,牡丹芍药本为一物。元人咏诗,颇多言及上都芍药者。杨允孚《滦京杂咏》:「东风亦肯到天涯,燕子飞来相国家,若较内园红芍药,洛阳输却牡丹花。」注云:「内园芍药迷望,亭亭直上数尺许,花大如斗。扬州芍药称第一,终不及上京也。」周伯琦《诈马行》:「曲栏红药翻帘栊。」袁桷《开平集次韵李伯宗学士途中述怀》:「深红芍药胜春时。」

○七

合香殿倚翠峰头,太液波澄暑雨收。两岸垂杨千百尺,荷花深处戏龙舟。
[钱注]张昱《辇下曲》:「直教海子望蓬莱,青雀传言日几回。为造龙舟载天姆,院家催造画图来。」
案:元太液池在大内之西,即今三海之地也。蒙古人称湖曰海子。萧洵《故宫遗录》曰:「海(湖)广可五六里,驾飞桥于海中,西渡半起瀛洲圆殿,绕为石城,散作洲岛。」故海中央为仪天殿,如海中岛也。《辍耕录宫阙制度》条:「太液池在大内西……植芙蓉。仪天殿在池中圆坻上,当万寿山,十二楹,高三十五尺,围七十尺。」既植芙蓉,则宜荡舟于荷花深处矣。太液秋色为「燕京八景」之一,太液芙蓉则诗人品题之物也。元之仪天殿,即明清之承光殿,惟今非在水中央,东与陆连耳。团城当即《辍耕录》之圆坻,为元宫苑惟一可辨认之地,元代大宴时盛酒湩之大玉瓮今贮于此。
戏舟:元起朔漠,胡人不善弄舟,元世祖时代宫中不以戏龙舟闻。成宗多病,卧榻有年,皇帝作荡龙舟之戏,未见之史传,惟此时蒙人渐染汉俗,龙舟之物或已传入宫中。及武宗时,则宫中有大规模龙舟之戏,陶宗仪《元氏掖庭记》曰:「己酉仲秋,武宗与诸嫔妃泛舟于禁苑太液池中。月色射波,波光映天。绿荷香藻吐秀,游鱼浮鸟竞戏羣集。于是画鹢中流,莲舟夹持。舟上各设女军,居左者号曰凤队,居右者号曰鹤团。又彩帛结成采莲采菱之舟,往来如飞。」
武宗之时既已有戏舟之娱乐,此后元代诸帝皆仍守此俗。《元史仁宗纪》:至大四年「传旨给驿往取杭州所造龙舟,省臣谏曰:『陛下践祚,诞告天下,凡非宣索,毋得擅进。诚取此舟,有乖前诏。』诏止之」。又,《英宗纪》:至治二年十一月「造龙船三艘」。又,《元史》卷一八五《盖苗传》:「文宗幸护国仁王寺,泛舟玉泉。」至顺帝时代,则龙舟之构造巧妙,超越前古。《元史顺帝纪》:至正十四年「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马祖常《拟唐宫词》:「合宫舟泛跃龙池,端午争悬百彩丝。新赐承恩脂粉硙,上阳不敢妒蛾眉。」

○八

尸谏灵公演传奇,一朝传到九重知。奉宣赍与中书省,诸路都教唱此词。
案:「尸谏灵公」当系指鲍天佑氏所作之杂剧《史鱼尸谏卫灵公》而言,此剧现已佚散,剩有正宫白鹤子一曲,存于赵景深着《元人杂剧辑逸》中。
中书省:元之官制异于金制者,即金以尚书省总理一切政务,元以中书省总理一切政务也。《元史》卷八十五《百官志》曰:「其总政务者曰中书省,秉兵柄者曰枢密院,司黜陟者曰御史台。体统既立,其次在内者,则有寺,有监,有卫,有府;在外者,则有行省,有行台,有宣慰司,有廉访司。」中国行省之名本为行中书省之简称,始于元时,迄未改。
诸路:案:自封建改为郡县后,有天下者,汉隋唐明清为盛,然幅员之广咸不逮元。元因版图辽廓,故除中央所在之地曰腹里外,析其国土为十一省以治之。腹里地方之行政机关曰中书省,在外之行政机关曰行中书省。《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立中书省一,行中书省十有一:曰岭北,曰辽阳,曰河南,曰陕西,曰四川,曰甘肃,曰云南,曰江浙,曰江西,曰湖广,曰征东(高丽),分镇藩服,路一百八十五,府三十三,州三百五十九,军四,安抚司十五,县一千一百二十七。」故路为行省下之一行政单位。元代之路多设于政治经济交通地位重要之地,如大都路、上都路等是。
又案:此诗为朱有炖作,而王静安《录曲余谈》误为杨廉夫作,非也。

○九

臙粉钱关岁岁新,例教出外探诸亲。归来父母曾相瞩,侍奉尤当效力频。
案:此诗当指元宫女言,可外出探亲,幸也。

○十

兴和西路献时新,猩血平波颗颗匀。捧入内庭分品第,一时宣赐与功臣。
案:兴和路,《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兴和路,唐属新州。金置柔远镇,后升为县,又升抚州,属西京。元中统三年以郡为内辅,升隆兴路总管府,建行宫。」元武宗曾营中都于此地附近。周伯琦《扈从诗后序》:「兴和路者,世皇所创置也。岁北巡,东出西还,故置有司为供亿之所。城郭周完,阛阓丛伙,可三千家。市中佛阁颇雄伟。府之西南,名新城,武宗筑行宫其地,故又名中都。栋宇今多颓圮,盖大驾久不临矣。」据《清一统志》,则该地最富水草,「宜牛马羣牧,民得刈获,一举两得,何计乎寒」。是地相当于今河北涿鹿。
献时新:元初本无此制度,后乃沿辽金遗俗。《辽史》卷四十九《礼志》:「四时有荐新。」《太宗纪》云:天显五年秋七月「荐时果于太祖庙」。六年七月又有同样记载。原庙既有荐新之礼,则邻国遂有时新之赠。《辽史太宗纪》:天显七年,「唐卢龙军节度使赵德钧遣人进时果。」《册府元龟》:天福六年九月,「遣供奉官李延业以时果送于契丹。」又,天福七年闰三月,「遣殿直马延礼、内□王延斌送樱桃于契丹。」金沿辽人故事,有荐新仪。元仍金俗亦然。《元史》卷七十五《祭祀志》曾详记荐新仪式。
猩血:以猩猩血为染料,曾见于《华阳国志》。元时曾大规模用猩猩血于染织。法王路易第九(st.Louis)之使者卢布卢克(William of Rubruck)于元宪宗蒙哥汗时来和林时,曾遇一僧,着鲜艳异常之衣,询其颜料从何而来,则闻如是之故事:「在中国东部,有极貌似人类之动物,穴居岩洞中,猎人若以啤酒诱之,彼即呼朋唤友而来,此时猎人须隐匿暗处。诸动物既集,乃举酒相嘱曰:『猩猩、猩猩(疑为「请请、请请」之误)。』遂痛饮而酣醉。此时猎人出现,剌其颈血,即此颜料也。」此地以猩血喻深红色。
平波:平波既为时新,其为鲜果也明矣。张昱《辇下曲》:「西番僧果依时供,小笼黄旗带露装,满马尘沙兼日夜,平坡红艳露犹香。」平坡即平波也。周伯琦《扈从诗后序》:「宣德,宣平县境也,地宜树木,园林连属,宛然燕南。有御花园,杂植诸果,中置行宫。果有名平波者,似来禽而大,味甘松,相传种自西域来,故又名之曰回回果,皆殊品也。」元太医忽思慧《饮膳正要》曰:「平波味甘,无毒,止渴生津,置衣服筴笥中,香气可爱。」该书胪列一切果品,独无苹果,故平波即苹果之对音,可想而喻。此字尚有其它对音,如苹婆。总之,皆代表其自外国输入。《辞源苹果》条:「苹果亦名频婆果,乃产于美洲,传入中国者。」诚然烟台苹果乃自美传入者,但远在哥伦布到达新大陆时,中国已植平波矣。此物以高加索以南之东南欧与西南亚为祖家,既名回回果,则由回教国家输入。甚疑平波乃元时始输入中国者,故为殊品。

○十一

王孙王子值三春,火赤相随出内门。射柳击球东苑里,流星骏马蹴红尘。
[钱注]来复《燕京杂咏》:「锦貂公子跃龙门,不怕金吾夜漏催。阿剌声高礼板急,棕毛别殿宴春回。」
案:火赤,乃火儿赤也,为元怯薛官(宿卫士)之一种。《元史》卷九十九《兵志宿卫》:「怯薛者,犹言番直宿卫也。……其它预怯薛之职而居禁近者,分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之事,悉世守之。……主弓矢鹰隼之事者曰火儿赤。按火儿赤在《元朝秘史》中作「豁儿赤」,译文作「带弓箭者」,「豁儿」即蒙古语「箭筒」也。《元史》卷八十《舆服志》曰:「佩弓矢十人。」注曰:「国语曰火儿赤。」《元史》卷一二九《阿剌罕传》曰:「祖拨彻事太祖,为火儿赤。」《黑鞑事略》曰:「环卫则曰火鲁赤。」皆指此也。
射柳击球:射柳击球乃辽金故事。射柳系辽代祈雨仪。《辽史》卷四十九《礼志吉仪瑟瑟仪》:「若旱,择吉日行瑟瑟仪以祈雨。前期,置百柱天棚。及期,皇帝致奠于先帝御容,乃射柳。皇帝再射,亲王宰执以次各一射。中柳者质志柳者冠服,不中者以冠服质之。不胜者进饮于胜者,然后各归其冠服。又翼日,植柳天棚之东南,巫以酒醴、黍稷荐植柳,祝之。皇帝皇后祭东方毕,子弟射柳,皇族国舅羣臣与礼者,赐物有差。」此种射柳仪,为辽苏可汗所制,为辽朝大典。每谒宗庙或陵寝,即射柳。《契丹国志宫室制度》条:「每谒木叶山,即射柳枝。」《辽史》卷三《太宗纪》:天显四年五月「戊子,射柳于太祖行宫」。卷四:会同五年四月「丙子,晋遣使进射柳鞍马」。卷七《穆宗纪》:应历十七年四月,「射柳祈雨」。射柳之时节多在五月。至金,则定以重午日射柳,岁以为常,朝廷视为习武要典。《金史太祖纪》:收国元年五月「甲戌,拜天射柳。故事,五月五日、七月十五日、九月九日拜天射柳,岁以为常。」《世宗纪》:大定三年五月「乙未,以重五,幸广乐园射柳,命皇太子亲王百官皆射,胜者赐物有差。上复御常武殿,赐宴击球。自是岁以为常。」又大定十七年五月「幸姚村淀,阅七品以下官及宗室子、诸局承应人射柳,赏有差」。王实甫杂剧《四丞相高会丽春堂》即根据世宗朝重五日广乐园射柳故事也。至于金代射柳仪意义与辽不同,辽人射柳祈雨,金代射柳拜天,其仪式《金史礼乐志》详载之:「金因辽旧俗,以重午、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重午于鞠场,中元于内殿,重九于都城外。其制,刳木为盘,如舟状,赤为质,画云鹤文。为架高五六尺,置盘其上,荐食物其中,聚宗族拜之。若至尊则于常武殿筑台为拜天所。重午日质明,陈设毕,百官班俟于球场乐亭南。皇帝靴袍乘辇,宣徽使前导,由球场南门入,至拜天台,降辇至褥位。皇太子以下百官皆诣褥位。宣徽赞拜,皇帝再拜。上香,又再拜。排食抛盏毕,又再拜。饮福酒,跪饮毕,又再拜。百官陪拜,引皇太子以下先出,皆如前导引。皇帝回辇至幄次,更衣,行射柳击球之戏,亦辽俗也,金因尚之。凡重五日拜天礼毕,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以尊卑序,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既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气。已而击球,各乘所常习马,持鞠杖,杖长数尺,其端如偃月,分其众为两队,共争击一球,先于球场南立双桓,置板,下开一孔为门,而加网为囊,能夺得鞠击入网囊者为胜。或曰:『两端对立二门,互相排击,各以出门为胜。』球状小如拳,以轻韧木枵其中而朱之。皆所以习跷捷也。」此击球制与近之Polo似,故不厌其详,俟专家比较中西击球有何异同。元承金之拜天礼,然拜天时不射柳。元人亦射柳击球,仅视为习武之游戏,不似辽人祈雨、金人拜天之隆重。明代宫中亦有射柳之戏,沈德符《野获编》及陆容《菽园杂记》均言及之。曾见一图,为明宣宗击球图,此图民初有正书局印过,误为元宫游戏图。

○十二

阊阖门开拥钺旄,千官侍立晓星高。尚衣欲进 龙服,错捧天鹅织锦袍。
案:阊阖者,宫殿正门也。《辍耕录宫阙制度》条:京城「分十一门:正南曰丽正,南之右曰承顺,南之左曰文明,北之东曰安贞,北之西曰健德,正东曰崇仁,东之右曰齐化,东之左曰光熙,正西曰和美,西之右曰肃清,西之左曰平则。」又《元史地理志大都》条亦载此十一门名,此即所谓「虎踞龙盘十一门」者是也。乔莱《西蒙野话》:「元建国曰大元,取大哉干元之义也。建元曰至元,取至哉坤元之义也。殿曰大明,曰咸宁,门曰文明,曰健德,曰云从,曰顺承,曰安贞,曰厚载,皆取诸乾坤二卦之辞也。」至于宫之正门则有崇天、星拱、云从、大明、日精、月华等,并见《辍耕录》。
钺旄:《辍耕录劈正斧》条:「劈正斧以苍水玉碾造,高二尺有奇,广半之。……如天子登极、正旦、天寿节,御大明殿会朝时,则一人执之,立于陛下酒海之前,尽所以正人不正之意。」又《元史舆服志仪卫》条载殿上执事、殿下执事、殿下黄麾仗、殿下旗仗等子目,后二者与钺旄相当。黄麾仗凡四百四十有八人,分布于丹墀左右,各五行。殿下旗仗执护引屏,凡五百二十有八人,分左右以列。故威仪极盛。张昱《辇下曲》:「只孙官样清红锦,裹肚圆文宝相珠,羽仗执金班控鹤,千人鱼贯振嵩呼。」案黄麾仗与旗仗相加,人数近千,殿上与殿下尚有执事者,则人数超过千人矣。
龙服:《元史舆服志》有衮龙服,或即 龙服也:「衮龙服,制以青罗,饰以生色销金帝星一、日一、月一、升龙四、复身龙四、山三十八、火四十八、华虫四十八、虎蜼四十八。」
尚衣:当系怯薛歹速古儿赤。《元史兵志怯薛》条:「掌内府尚供衣服者,曰速古儿赤。」
天鹅织锦袍:天鹅乃元代名禽,元宫中珍视海青者,即以其善擒天鹅也。天鹅炙为迤北八珍之一,内廷美味也。此诗所云之天鹅织锦袍有两种可能解释:一,此种袍服材料系以天鹅绒为之;二,此种袍服上绣有天鹅之花纹。以后种解释可能性大。盖因金代春水(春猎)之服多鹘补鹅,杂花卉之饰。又因文宗天历年间宫中御衣尚满池娇之花纹,即以池塘小景、鸳鸯等禽绣于御服上,见柯九思《宫词》注。

○十三

侍从常向北方游,龙虎台前正麦秋。信是上京无暑气,行装五月载貂裘。
案:此诗乃咏元帝每岁清暑上都事也。
龙虎台:周伯琦《龙虎台》诗注:「龙虎台在昌平境北,距居庸关二十五里。」其《扈从诗前序》又云:「龙虎台在昌平境,又名新店,距京师仅百里。」故知龙虎台方位为在昌平境内,距大都约百里,距居庸关约二十五里,为元代名纳钵。乃贤《金台集上都纪行龙虎台》诗序云:「大驾巡幸,往返皆驻跸台上。」《元史》本纪屡载「大驾发大都,次大口,驻跸龙虎台」等语,即说明此处为两都往来之咽喉也。既为驻跸之行在焉,有时皇帝命词臣赋诗于此。《元史》卷一四三《马祖常传》:「文宗尝驻跸龙虎台,祖常应制赋诗,尤被叹赏。谓中原硕儒惟祖常。」其所以负盛名者,即因每年元帝北巡南旋时,百官例须迎驾于此。欧阳玄《圭斋集渔家傲南词》记九月故事曰:「龙虎台前驼鼓响,擎仙掌,千官瓜果迎鸾仗。」此地为迎銮纳钵,由来已久。王恽《龙虎台》诗序云:「甲午秋九月二十八日迎谒,自怀来四过其下。」
上京无暑气:上都气候洹寒,王恽《中堂事记》上曰:「开平府盖圣上龙飞之地,岁丙辰(公历一二五六年)始建都城,龙岗蟠其阴,滦江经其阳……然水泉浅,大冰负土,夏冷而冬冽,东北方极高寒处也。」案上都即金人驻夏金莲凉陉一带之地,辽人曰王国崖者也。《金史梁襄传》曾论该地之气候曰:「金莲川在重山之北,地积阴冷,五谷不殖,郡县难建,盖自古极边荒弃之壤也,气候殊异,中夏降霜,一日之间寒暑交至。」袁桷《开平集伏日书怀》诗:「伏日急雨来,端坐披重裘。中天异寒暑,兹维帝王州。碧草记初夏,坚冰在余沟,野旷无留禽,积潦不复收。」虞集《道园学古录题滦阳胡氏雪溪集序》曰:「然滦水未秋冰已坚,寻常已不可舟,况雪时耶?」《黑鞑事略》曰:「其气候寒冽,无四时八节……近而居庸关北如官山金莲川等处,虽六月亦雪。」盛夏亦雪,宜行装载貂裘矣。

○十四

清宁殿里见元勋,侍坐茶余到日曛。旋着内官开宝藏,剪绒段子御前分。
案:清宁殿,上都大都旨有,今姑以此地之清宁殿为大都之清宁殿。萧洵《故宫遗录》:「又后为清宁宫,宫制大略亦如前宫,后引抱长庑,远连延春宫,其中皆以处嬖幸也。外护金红阑槛,各植花卉异石。」据《庚申外史》,此宫乃于顺帝至正十九年建。然前此已有之,至正十一年焚毁,十九年重缮耳。《草木子》曰:「至正十一年春正月二十二日夜,京师清宁殿火,焚宝玩万计,由宦官熏鼠故也。」十九年重修后,遂为元末名殿之一。《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二年「皇太子尝坐清宁殿,分布长席,列坐西番高丽诸僧。」及明兵进逼大都,元朝之御前会议即在此殿内举行。会议之结论为放弃大都,北奔上都,元祚遂绝于中土。《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八年闰七月「丙寅,帝御清宁殿,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皇太子妃,同议避兵北行。」此乃公历一三六八年,明洪武元年事也。
元勋:元代元勋多有根源的人,换言之,世臣也。其祖上有大勋,子孙得世袭其爵位。元末之元勋似以脱脱为最,因其与顺帝父子关系密切也。
宝藏:《辍耕录宫阙制度》条:凤仪门外有内藏库二十所。《元史世祖纪》:「禁中出纳分三库:御用宝玉、远方异珍隶内藏,只孙衣段隶右藏,常课衣段、凌罗缣布隶左藏。」此地即言赏赐段子,乃开左藏矣。
剪绒段子。《元史舆服志》:天子之质孙有纳石失,金锦也;怯绵里,剪茸也。剪绒段子疑即剪茸也。百官质孙,冬之服中有大红怯绵里一种。

○十五

瑞气氤氲万岁山,碧池一带水潺湲。殿旁种得青青豆,要识民生稼穑难。
[钱注]柯九思《宫词》:「黑河万里连沙漠,世祖深思创业难。数尺阑干护香草,丹墀留与子孙看。」注曰:「世祖建大内,移沙漠莎草于丹墀,示子孙无忘草地也。」
案:此草名誓俭草。《草木子》曰:「元世祖皇帝思太祖创业艰难,俾取所居之地青草一株,置于大内丹墀之前,谓之誓俭草,盖欲使后世子孙知勤俭之节。至正间,大司农达不花公作宫词十数首,其一云:『墨河万里金沙漠,世祖深思创业难。却望阑干护青草,丹墀留与子孙看。』」此诗与柯九思《宫词》颇雷同,或系窜改柯诗而成?又张昱《辇下曲》亦咏及此草:「墀左朱阑草满丛,世祖封植意尤浓。艰难大业从兹起,莫忘龙沙汗马功。」案:此诗与前诗皆言及元太祖时曾为王罕所败,至班朱泥河(或作巴泐渚纳河)与后者同饮泥水,誓与诸人共甘苦之故事,故此草当生于班朱泥河畔。此河在斡难河北,据布莱慈奈德E.Bretschneider 言,此草球根,形似属莎草科植物,生于沙漠之草也。或生于班朱泥河畔者,可与「誓」字呼应也。元太祖之将士,凡曾饮班朱泥河水者,恩宠不衰,其子孙为元代贵臣者甚伙。元亡后王逢《无题》诗乃悼元之作,尚以「君心不隔丹墀草,祖誓无忘黑水河」为言,黑水河即班朱泥河也,即墨河,即元太祖极不景气时与其从者同饮泥水之地也。然此物似即乌拉草,「乌拉」本含有河之意,或可生于河畔,不独班朱泥一地也。然则殿前之青色植物乃草也,非豆也。
万岁山:《辍耕录》卷一《万岁山》条:「万岁山在大内西北,太液池之阳,金人名琼华岛。」元好问《出都》诗名句「从教尽刬琼华了,留住西山尽泪垂」即指此也。「琼岛春阴」为燕京八景之一,辽金以来为内苑胜地,即今北海白塔一带地方也。或谓万岁山即辽道宗才华冠世萧皇后梳妆台,朱彝尊有《咏辽后洗妆楼寄调台城路》词,有「殿角泥香,可留萧字」之句,而事实不然。琼华岛非辽代遗物,乃金朝章宗时筑,为另一才华冠六宫之李宸妃之梳妆台。乃贤《金台集南城咏古》诗凡十六首,其一为妆台,注云:「李妃所筑,在今昭明观后。妃尝与章宗露坐,上曰:『二人土上坐。』妃应声曰:『一月日边明。』」柯九思《丹邱生稿》亦有同样记载。《尧山堂外纪》曰:「章宗为李宸妃建梳妆台于都城东北隅,今禁中琼华岛妆台本金故物也,目为辽萧后梳洗楼误。」《日下旧闻》亦云:「易之(乃贤字)去金不远,其谓李元妃所作,可证相传为辽遗迹之伪。」金人之建筑琼华岛也,《辍耕录》曾载一极荒诞之故事,与回鹘传说唐人以诡计破坏其圣山故事颇类似,本诗所谓瑞气氤氲者,当即指此,兹略述之。「浙省参政赫德尔尝云:『向任留守司都事时,闻故老言,国家起朔漠日,塞上有一山,形势雄伟。金人望气者谓:「此山有王气,非我之利。」谋欲厌胜之,计无所出。时国已多事,乃求通好入贡,既而曰:「它无所冀,愿得某山,以镇压我土耳。」众皆鄙笑而许之。金人乃大发卒,凿掘辇运至幽州城北,积累成山,因开挑海子,栽植花木,营构宫殿,以为游幸之所。未几金亡,世皇徙都之。至元四年,兴筑宫城,山适在禁中,遂赐今名。』」张昱《辇下曲》:「金计倾辽至可哀,为车为马枉豗隤。岂知万岁山中土,载得龙沙王气来。」又似金人从辽人乞得万岁山之土壤。金亡后琼华岛曾为黄冠辈所撤。元遗山《出都》诗自注:「寿宁宫有琼华岛,绝顶广寒殿,近为黄冠辈所撤。」施国祁注引陈时可《长春真人本行碑》曰:「壬午之明年住燕京大天长观,继而行省又施琼华岛为观。丁亥五月有旨以琼华岛为万安宫。故元氏所谓黄冠辈所撤指此。」是故太祖二十二年以后琼华岛曾为全真教产,然在元宪宗时,宗教大会之结果,佛教得胜,道教失势,全真教不能保有琼华岛,又归为官产矣。世祖时修葺之。《元史世祖纪》云:中统四年「亦黑迭儿丁请修琼华岛,不从」;又至元元年「修琼华岛」;又至元二年「羣山大玉海成,敕置广寒殿」;又至元三年「五山珍御榻成,置琼华岛广寒殿」;又至元四年「作玉殿于广寒殿中」。诸条皆在至元初年。至元八年五月尚有「修佛事于琼华岛」之记载,此后则琼华岛之名不见于史书矣。世祖至元二十五年作佛事,坐静于万寿山;二十七年命帝师作佛事,坐静于万寿山;此后似改名为万岁山。《元史泰定帝纪》:泰定二年「葺万岁山殿」,泰定四年「植万岁山花木八百七十本」。至于万岁山之形势,曾见于《辍耕录宫阙制度》条,又有《万岁山》专条,详见其制度:「其山皆以玲珑石迭垒,峰峦隐映,松桧隆郁,秀若天成。引金水河至其后,转机运纠,汲水至山顶,出石龙口,注方池,伏流至仁智殿后,有石刻蟠龙,昂首喷水仰出,然后由东西流,入于太液池。山上有广寒殿七间,仁智殿则在山半,为屋三间。山前白玉石桥,长二百尺,直仪天殿后,殿在太液池中之圆坻上,十一楹,正对万岁山。山之东为灵囿,奇兽珍禽在焉。车驾岁巡上都,先宴百官于此。」据此,则知岁巡上都前先宴百官于此。又柯九思《宫词》注:「故事,上巳节锡宴于万岁山。」故知万岁山为燕御频仍之地。《元史》卷一七五《张珪传》:「侍宴万寿山,赐以玉带。」案:此山即马可波罗行纪中之绿山也。

○十六

一段无瑕白玉光,来从西域献君王。制成新样双龙鼎,庆寿宫中奉太皇。
案:西域可指今日之新疆,和阗为有名之产玉地。又西域可指回教国家,《辍耕录回回石头》条即专门讨论由回回商输入之各种宝石也。元代西域诸王时献珠宝于大汗,胡商亦每每以宝货进贡。此地不知其为诸王进贡,或胡商上献。元代多巧匠,系从各地征来,如刘元即名塑像家,而玉工则杨琼负有盛名。《阳曲县志工艺传》第七云:「元杨琼,世为石工,取二玉石,斲一狮一鼎,世祖许为绝艺。董工玉泉,得寿龟以献。生平所营建,如两都及察罕脑儿宫殿、凉亭、石浴室等工,不可枚举。其所雕北岳尖鼎炉,工巧绝伦。」此鼎若为顺帝时制成者,或杨琼子孙之创作?
庆寿宫之名不见于《故宫遗录》及《辍耕录》。武宗母昭献元圣皇后系居兴圣宫者,武宗特建此宫奉母。元代有太皇太后之号者二,一为武宗母,一为文宗后,此地若指前者,则庆寿宫即指兴圣宫矣。

○十七

灯月交光照绮罗,元宵无处不笙歌。太平宫里时行乐,辇路香风散玉珂。
案:元夕起灯山乃汉俗,故世祖时尚未闻起灯山之事。自成宗后,渐染汉俗。《元史武帝纪》:大德十一年「命留守司以来岁正月十五日起灯山于大明殿后、延春阁前。」此或为创举,后则不时举行。见于《元史》之谏起灯山者凡二次,此二次均因谏而罢,则平时之起灯山当无阻举行。《元史》卷一七五《张养浩传》:「元夕帝(英宗)欲于内庭张灯为鳌山,即上疏于左丞相拜住。拜住袖其疏入谏,其略曰:『世祖临御三十余年,每值元夕,闾阎之间,灯火亦禁;况阙庭之严,宫掖之邃,尤当戒慎。今灯山之构,臣以为所翫者小,所系者大;所乐者浅,所患者深。』」世祖时不许民间起灯山,乃怕汉人聚众造反耳。又《元史》卷一七六《赵师鲁传》:泰定中「元夕,令出禁中,命有司张灯山为乐。师鲁上言:『……灯事虽微,而纵耳目之欲,则上累日月之明。』疏闻,遽命罢之」。世祖时闾阎之间灯火亦禁,顺帝时则无处不笙歌,可知元之由简入侈,风俗靡矣。

○十八

玉京凉草是初秋,银汉斜分大火流。吹彻洞箫天似水,半钩新月挂西楼。
案:此诗无何可注处。玉京似指大都;若咏上都,则可能大雪纷飞,身披重裘矣。又元人常称大都为玉京,如《录鬼簿》,贾仲明书后有「玉京书会」是也。

○十九

五色云生七宝台,小山子上数峰排。奇花异草香风度,不是天仙不到来。
案:七宝台不知在元宫何处,或在西苑内。
小山子:即石假山也。《日下旧闻考》卷三十二曰:「石假山,明图经志书称小山子。韩雍《赐游西苑记》称赛蓬莱。本朝詹事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谓兔园山在瀛台之西,殿曰清虚,池边多立奇石,曰小蓬莱。」陶宗仪《辍耕录宫阙制度》条曰:「香殿在石假山上。」萧洵《故宫遗录》:「新殿后有水晶二圆殿,起于水中,通用玻璃,饰日光回彩,宛若水宫,中建长桥,远引修衢,而入嘉禧殿。桥旁对立二石,高可二丈,阔上尺余,金彩光芒,利锋如斵。度桥步万花,入懿德殿,主廊寝宫,亦如前制,乃建都之初基也。由殿后出掖门,皆丛林,中起小山,高五十丈,分东西,延缘而升,皆崇怪石,间植异木,杂以幽芳,自顶绕注飞泉,岩下穴为深洞,有飞龙喷雨其中,前有盘龙相向举首而吐流泉。泉声夹道交走,冷然清爽。又一幽回,彷佛仙岛,山上复为层台,回阑邃阁,高出空中,隐隐遥接广寒殿。」

○二十

密渍金桃始献新,禁城三伏绝嚣尘。炎蒸微至清宁殿,玉杵敲冰赐近臣。
案:禁城不知指上都或大都,三伏时节元帝例居上京,姑作上都解。
清宁殿:上都之清宁殿乃活动建乐物,《元史泰定帝纪》:泰定三年「徙上都清宁殿于伯亦儿行宫」。
敲冰:元帝不时赐食物于近臣,冰乃防腐之物,以保存鲜果与鲜肉。乃贤《宫词》:「上苑含桃熟暮春,金盘满贮进枫宸。醍醐渍透冰浆滑,分赐阶前儤直人。」萨都剌《上京即事》:「上京六月凉如水,酒渴天厨更赐冰。」袁桷《上京杂咏》:「宝鉴颁冰撤,筠笼赐果封。」案,赐冰为宫中习惯,其制尚矣。宋宁宗杨后《宫词》:「翰林学士知谁直,今日传宣与赐冰。」


○二十一

几番怯薛上班慵,生怕鸾舆又到宫。一自恩归西内日,飞鱼闲挂宝雕弓。
案:怯薛犹言班也。怯薛台(或作歹)犹言上班者(番士)也。元代之怯薛指宿卫士,《元史》卷九十九《兵志宿卫》条:「太祖功臣博尔忽、博尔术、木华黎、赤老温,时号掇里班曲律,犹言四杰也,太祖命其世领怯薛之长。怯薛者,犹言番直宿卫也。凡宿卫,每三日而一更。申、酉、戌日,博尔忽领之,为第一怯薛,即也可怯薛。……亥、子、丑日,博尔术领之,为第二怯薛。寅、卯、辰日,木华黎领之,为第三怯薛。巳、午、未日,赤老温领之,为第四怯薛。……凡怯薛长之子孙,或由天子所亲信,或由宰相所荐举,或以其次序所当为,即袭其职,以掌环卫。虽其官卑勿论也,及年劳既久,则遂擢为一品官。而四怯薛之长,天子或又命大臣以总之,然不常设也。其它预怯薛之职而居禁近者,分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之事,悉世守之。虽以才能受任,使服官政,贵盛之极,然一日归至内庭,则执其事如故,至于子孙无改,非甚亲信,不得预也。其怯薛执事之名:则主弓矢、鹰隼之事者,曰火儿赤、昔宝赤、怯怜赤。书写圣旨,曰扎里赤。为天子主文史者,曰必阇赤。亲烹饪以奉上饮食者,曰博尔赤。侍上带刀及弓矢者,曰云都赤、阔端赤。司阍者,曰八剌哈赤。掌酒者,曰答剌赤。典车马者,曰兀剌赤、莫伦赤。掌内府尚供衣服者,曰速古儿赤。牧骆驼者,曰帖麦赤。牧羊者,曰火你赤。捕盗者,曰忽剌罕赤。奏乐者,曰虎儿赤。……若夫宿卫之士,则谓之怯薛歹。」《辍耕录处士门前怯薛》条:「怯薛则内府执役者之译语也。」又《云都赤》条言云都赤在怯薛歹中为最近天子者,因其有警备之职,「负骨于肩,佩环刀于腰,……盖所以虞奸回也」。杨允孚《滦京杂咏》曰:「四杰君前拜不名,轮番内值浃辰更。蓬莱山上群仙集,得似王孙世禄荣。」注云:「四杰即四怯薛也。或称也可怯薛者,即大怯薛之称,是之谓不名。当三问凡所以浃辰一更者也。」《元史顺帝纪》记,明兵至通州,帝议避兵北行,伯颜不花曰:「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拒战。」日本箭内亘着有《元代怯薛考》,以为元朝无宦祸,怯薛制度之功也。然怯薛至元季达一万四千人,费国帑,国不堪其经费之重。又张宪诗《怯薛行》暴露此制度大坏,怯薛歹竟劫掠平民。
飞鱼:似指挂弓囊之物。《山海经》:「飞鱼如豚,赤文如羽,可以御兵。」似为武器。

○二十二

初调音律是关卿,伊尹扶汤杂剧呈。传入禁垣官里悦,一时咸听唱新声。
[钱注]杨维桢《宫录(词)》:「开国遗音乐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大金优谏关卿在,伊尹扶汤进剧编。」
案:关卿即关汉卿,号已斋叟。金解元,官太医院尹,着有杂剧甚多,达六十余种。今尚存之关剧有全本者共十六种,有目无剧本者共四十九种,两者均未载有伊尹扶汤之名,当系锺嗣成忘了载《录鬼簿》中,后人无从得知。幸有杨铁崖诗为证,则知元时关剧以伊尹扶汤出名。中国曾一度讨论关汉卿是否是金遗民,似乎尚无定论。然《青楼集序》曰:「而金之遗民若杜散人、白兰谷、关已斋辈,皆不屑仕进,乃嘲风弄月,留连光景,庸俗易之,用世者嗤之。三君之心固难测也。」则知关卿实大金遗民,非元朝之新贵。其剧本传入禁中,并蒙官家演唱,亦非不可能。清初,明之遗民归庄曾作《万古愁》一剧,后由吴伟业推荐,顺治读之,极为欣赏,宫中排演,其情形当与元宫演关卿剧本类似。元世祖左右多亡金士大夫,当由彼等推荐关卿剧本也。至于杨诗中之「白翎飞上十三弦」,则与关卿无关。《白翎雀》乃元朝教坊大曲,见下。现存之元曲《伊尹耕莘》乃郑德辉作。

○二十三

十六天魔按舞时,宝妆缨络鬪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
[钱注]张昱《辇下曲》:「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华满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长在月宫听。」萨都剌《上京》诗:「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王。红帘高卷香风起,十六天魔舞袖长。」
案:《元史顺帝纪》:至正十四年,「时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为十六天魔,首垂发数辫,戴象牙佛冠,身被缨络、大红绡金长短裙、金杂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鞋韈,各执加巴剌般之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帽、窄衫。所奏乐用龙笛、头管、小鼓、筝、■〈秦〉、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以宦者长安迭不花管领,遇宫中赞佛,则按舞奏乐。宫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预。」案陶宗仪《元氏掖庭记》亦载十六天魔事,与《元史》文字相同,或即《元史》所本。权衡《庚申外史》亦有类似记载,谓至正十七年「帝方与倚纳十人行大喜乐,帽带金佛字,手执数珠,又有美女百人,衣璎珞,品乐器,列队唱歌金字经,舞雁儿舞,其选者名十六天魔。」既为佛曲之一种,则《元史》卷七十一《礼乐志》五《说■〈王去〉队》条谓「乐工十有六人,冠五福冠,服锦绣衣,龙笛六,觱栗六,杖鼓四,与前大乐合奏《金字西番经》之曲。……一人为文殊相,……一人为普贤相,……一人为如来相。」当与十六天魔有关。叶子奇《草木子》:「其俗有十六天魔舞,盖以朱璎盛饰美女十六人,为佛菩萨相而舞。」此俗来自西夏,非蒙古旧俗也,见下。又五代时王建宫中亦有天魔,不知来自何方,或唐末已有天魔舞。

○二十四

背番莲掌舞天魔,二八娇娃赛月娥。本是河西参佛曲,把来宫苑席前歌。
[钱注]张昱《辇下曲》:「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艳妆。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
案:天魔舞系来自西方者。《元史》卷二○五《奸臣传》:「哈麻尝阴进西天僧以运气术媚帝,帝习为之。……秃鲁帖木儿性奸狡,帝爱之,言听计从,亦荐西蕃僧伽璘真于帝。其僧善秘密法,……帝又习之,其法亦名双修法。曰演揲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西蕃僧为大元国师。……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女妇,惟淫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故此十六天魔乃西天僧或西蕃僧所介绍者,或本为西夏之参佛曲也。至于演揲儿法,权衡《庚申外史》有解:「哈麻……阴荐西番僧行运气之术者,号演楪儿法,能使人身之气或消或胀,或伸或缩,以蛊惑上心。」至于十六天魔或为此秘密法之参佛乐队。
河西:蒙古人称西夏曰河西,河西犹曰黄河之西也。后又名之曰唐兀惕。剌失德曰:「成吉思汗侵略西夏国时,其子窝阔台适生一子,即以河西命之,后以好酒幼死。顾其死在其父生前,由是废河西之名,而名其国曰唐兀,然唐兀则自称夏国。」

○二十五

上都楼阁霭云烟,风俗从来朔漠天。自是胡儿无禁忌,满宫嫔御唱银钱。
案:上都楼阁以大安阁为最有名。此外尚有:一,万安阁。《元史世祖纪》:至元八年「上都万安阁成」。二,清宁殿,已见前述。三,歇山殿。《英宗纪》:至治二年二月「罢上都歇山殿」,则此殿造于英宗朝以前。四,鹿顶殿。《英宗纪》:至治元年「上都鹿顶殿成」。五,椶殿,见《元宫词》其三诗注。六,香殿。《泰定帝纪》:泰定二年「八月戊子,修上都香殿」。七,崇福洪禧殿。《文宗纪》:至顺二年「修上都洪禧崇福等殿」。故崇福与洪禧为两座殿。八,睿思阁。《元史》卷一八四《崔敬传》:「世祖以上都为清暑之地,车驾巡幸,岁以为常,阁有大安,殿有鸿禧、睿思。」九,水晶殿。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注:「大安阁,上京大内也,别有水晶殿。」十,慈仁殿。周伯琦《天马行应制作》诗序:「上御慈仁殿」。……以上只是一部分,此外尚有穆清阁,于至正十三年重修,据说「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实之,为大喜乐也」。大喜乐即秘密佛法,西番僧伽璘真善此术,名「大喜乐禅定」,又名多修法,见《庚申外史》。
唱银钱:当系妃嫔赌博。张昱《宫中词》:「填金臂失戏分明,赢得珍珠三两升。便去房中还赌赛,黄封银榼酒如渑。」

○二十六

侍从皮帽总姑麻,罟罟高冠胜六珈。进得女真千户妹,十三娇小唤茶茶。
案:罟罟冠乃元代蒙古贵妇所戴之冠,其蒙古名曰孛黑塔(《秘史》二),至其译音则有顾姑、故姑、罟罛、姑姑、固姑、罟罟等不同形式。彭大雅《黑鞑事略》云:「妇人顶故姑。」似一般妇女皆戴故姑矣。然赵珙《蒙鞑备录》则言「凡诸酋之妻则有顾姑冠」,然则只有后妃戴之矣。张宪《南国香》:「宫装不着嫁衣裳,三尺罟罟包髻子。」以此种冠为「宫装」。《元史》卷一四九《郭宝玉传》:「岁庚午(金卫绍王时,公历一二一○至一二一一年)童谣曰『摇摇罟罟,至河南,拜阏氏。』既而太白经天。」以罟罟为「阏氏」之冠,然蒙古命妇亦戴罟罟。《辍耕录司马善谏》条:「承旨(翰林学士承旨阿目茄八剌)带罟罟娘子十有五人(皆其妾也)。」则大臣妻妾皆顶罟罟矣。《草木子》曰:「元朝后妃及大臣之正室皆带姑姑,衣大袍,其次即带皮帽。」不甚正确,大臣之侧室受封诰者亦带。《心史》:「受虏爵之妇,戴固姑冠,圆高二尺余,竹篾为骨,销金红罗饰于外。」以受虏爵之妇可戴此冠,甚是。元时不独中国行此冠制,高丽亦然。郑麟趾《高丽史》卷八十九《后妃传金氏传》:「元皇太后遣使赐妃姑姑。姑姑冠名,时王有宠于皇太后,故请之。妃戴姑姑,宴元使。」至于罟罟之形状详情,见下。
皮帽:据前引之《草木子姑姑》条,则元朝大臣之姬妾(当系未受诰命者)带皮帽。
茶茶:据元好问《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予诗数首,以此为赠》诗注,则唐人以茶为小女美者之称。女真女子名茶茶者甚伙,如李直夫杂剧《便宜行事虎头牌》之女主角即名茶茶也。《口北三厅志艺文金虞题苏武庙》诗:「通国归来似小茶。」女真之女童曰茶茶,或与满洲人称女童曰妞妞相当。

○二十七

杏脸桃腮弱柳腰,哪知福是祸根苗。高丽妃子初册封,六月阴寒大雪飘。
[钱注]张昱《宫中词》:「宫衣新尚高丽样,方领过腰半臂裁,连夜内家争借看,为曾着过御前来。」
案:元朝有选高丽女子之制。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元时选秀女之制》条曰:「文宗以宫中高丽女不颜帖尔赐丞相燕铁木儿,高丽王请割国中田以为资奁。顺帝次皇后奇氏完者忽都本高丽女,选入宫中有宠,遂进后位。而其时选择未已,台臣言『国初高丽首先效顺,而近年屡遣使往选媵妾,使生女不举,女长不嫁,乞禁止。』从之。」从来高丽女子选入中国只充媵妾,当时仕宦之家必有黑(Negro) 为僮,高丽女为婢,高丽女之身份甚贱。奇氏入宫,并非平步升天立为皇后,曾经一长期奋,方进后位。奇氏初事顺帝为司茗宫婢,后得宠。《元史》卷一一四《后妃传》:「完者忽都皇后奇氏,高丽人,生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家微,用后贵,三世皆追封王爵。初徽政院使秃满迭儿进为宫女,主供茗饮,以事顺帝。后性颖黠,日见宠幸,后答纳失里皇后方骄妬,数棰辱之。」《庚申外史》亦云:「元统元年立太师女伯牙吾氏为后,后权臣家女,习于骄贵,又轻帝年幼,见帝宠祁(奇)氏,心不平之,日夜捶楚,祁氏几不胜。一夕,又跪祁氏于前,穷问其罪,加烙其体。翌日司天监奏,昨夕火星犯后妃,帝虽不言,心甚异之。初世祖皇帝家法贱高丽女子,不以入宫,至是始坏祖宗家法,识者知天下将乱也。」案文宗时宫中已有高丽女子矣,非自顺帝始也。又答纳失里皇后乃钦察氏,非伯牙吾氏。《元史》卷一一四《完者忽都皇后奇氏传》:「答纳失里既遇害(元统三年),帝欲立之,丞相伯颜争不可。」至至元三年三月,方立弘吉剌氏伯颜忽都为皇后。此后极有德,史盛称之。生子真金,不幸早夭。奇氏之终于得立,因其有子也。何年得立,顺帝本纪与奇后本传皆无明文,然在至元六年伯颜失势以后,本传云:「伯颜罢相,沙剌班遂请立为第二皇后,居兴圣宫。」案《元史宰相年表》仅至元六年伯颜为丞相时沙剌班为平章政事也,故奇氏之立为二宫皇后当在至元六年或至正元年。当时人甚不以为然。《元史顺帝本纪》:「监察御史李泌言:『世祖誓不与高丽共事,陛下践世祖之位,何忍忘世祖之言,乃以高丽奇氏亦位皇后。今灾异屡起,河决地震,盗贼滋蔓,皆阴盛阳微之象,乞仍降为妃,庶几三辰奠位,灾异可息。』不听。」六月飞雪,亦灾异也,虽未明言,可包括在内矣。此诗可补《五行志》之失载。
福是祸根苗:有二解释:一,顺帝得此杏脸桃腮之美人,固是艳福,而奇氏实亡国祸水。拙作《元代宦祸考》说明元亡有宦祸,宦者多高丽人,元之衰亡宦祸为一因。《庚申外史》一再言,元之亡也,祁氏预有力焉:「至正二十三年野鸽巢兴圣宫,祁后宫也。蒙古人以鞑靼氏为父,翁(或作弘)吉剌、伯牙吾氏为母,家法相承,至七八传矣。一旦家国将亡,家法先变,帝母回回氏,太子母高丽氏,此野鸽所以来巢,有开先应也。」时人微奇氏,奇氏得立予人以心理上之打击,不敬王室,顺帝之过也。二,奇氏家本寒微,用奇氏贵,三代封王,亦云幸矣。惟后家倚后势欺人,乃被高丽王所杀,故福是祸根矣。《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二年,「初,皇后奇氏宗族在高丽,恃宠骄横,伯颜帖木儿屡戒饬不悛,高丽王遂尽杀奇氏族。皇后谓太子曰:『尔年已长,何不为我报雠!』时高丽王昆弟有留京师者,乃议立塔思帖木儿为王,而以奇族子三宝奴为元子,以将作同知崔帖木儿为丞相,以兵万人送之国,至鸭绿江,为高丽兵所败,仅余十七骑还京师。」大元帝国之耻!

○二十八

宫里前朝驾未回,六宫迎辇殿门开。帘前三寸弓鞋露,知是媆媆小姐来。
案:此诗言元宫中亦有江南人,元宫人称南方女子为小姐儿。其时蒙古与色目女子皆天足,媆媆江南人,弓鞋三寸,当是奇装。惜不知媆媆小姐故事。《辞源小姐》条云:古时宫人多用小姐之称者,如《玉堂逢辰集》有茶酒宫人韩小姐。

○二十九

深宫春暖日初长,花气浑如百和香。睡足倚栏闲坐久,琵琶声里拨当当。
[钱注]张昱《宫中词》:「和好风光四月天,百花飞尽感流年。宫中无以消长日,自劈龙头十二弦。」
案:琵琶,《辍耕录乐曲》条:「达达乐器如筝■〈秦〉、琵琶、胡琴、浑不似之类,所弹之曲与汉人曲调不同。」元宫中弹琵琶之风甚盛,为宫人消闲之一法。乃贤《宫词》:「绣床倦倚怯深春,窗外飞花落锦茵。抱得琵琶阶下立,试弹一曲鬬清新。」《辍耕录》中之浑不似,略与琵琶类似。
当当:当当者,小令也。当当或系回回地名。拨当当者,犹言弹当当调也。据《辍耕录乐曲》条,回回有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诸曲。

○三十

二十余年备掖庭,红颜消歇每伤情。三弦弹处分明语,不是欢声是怨声。
案:此诗写长门宫人之幽怨也。当时六宫佳丽未得幸者多矣,不无哀怨。陶宗仪《元氏掖庭记》:「程一宁未得幸时,尝于春夜登翠鸾楼,倚阑弄玉龙之笛,吹一词云:『兰径香销玉辇踪,梨花不忍负春风。绿窗深锁无人见,自碾朱砂养守宫。』帝忽于月下闻之,问宫人曰:『此何人吹也?」有知者对曰:『程才人所吹。』帝虽知之,未召也。及后夜帝复游此,又闻歌一词曰:『牙床锦被绣芙蓉,金鸭香销宝帐重。竹叶羊车来别院,何人空听景阳钟?』又继一词曰:『淡月轻寒透碧纱,窗屏睡梦听啼鸦。春风不管愁深浅,日日开门扫落花。』又吹惜春词一曲曰:『春风欲去疾如梭,冷落长门苔藓多。懒上妆台脂盖蠹,承恩难比雪儿歌。』歌中音语咽塞,情极悲怆。帝因谓宫人曰:『闻之使人能不凄怆?深宫中有人愁恨如此,谁得而知?』盖不遇者亦众矣。」又第一首或为顾济作,见《历代宫词》。

○三十一

月明深院有霜华,开遍阶前紫菊花。凉入绣帏眠不得,起来窗下拨琵琶。
案:紫菊花,滦京特产也。杨允孚《滦京杂咏》诗:「紫菊花开香满衣,地椒生处乳羊肥。毡房纳石茶添火,有女褰裳拾粪归。」注云:「紫菊花惟滦京有之,名公多见题品。」周伯琦《寓舍紫菊》诗:「来时关北草初匀,去日滦阳白露新。窗下紫蕤颜色好,独延清兴款诗人。」赵子昂有《滦京紫菊花图》。
琵琶:蒙古及色目人皆善弹琵琶。杨允孚《滦京杂咏》:「营盘风软净无沙,乳饼羊酥当啜茶。底事燕支山下女,生平马上惯琵琶。」又:「侯王甲第五云堆,秦虢夫人夜宴开。马上琵琶仍按拍,真珠皮帽女郎回。」又:「一曲琵琶可奈何,昭君青冢恨消磨。可怜西地黄云起,不似连天芳草多。」又:「为爱琵琶调有情,月高未放酒杯停。新腔翻得凉州曲,弹出天鹅避海青。」注云:「海青挐天鹅,新声也。」

○三十二

苑内萧墙景最幽,一方池阁正新秋。内臣净扫场中地,官里时来步打球。
案:萧墙,《故宫遗录》曰:「南丽正门外曰千步廊,可七百步,建灵星门,门建萧墙,周围可二十里,俗称红门阑马墙。」
打球:已详上第十一首。元帝嗜观击球,以球戏为娱乐,不似辽金以击球为演武大典也。《元史》卷一三六《阿沙不花传》:「有近臣蹴踘帝前,帝即命出钞十五万贯赐之。阿沙不花顿首言曰:『以蹴踘而受上赏,则奇技淫巧之人日进,而贤者日退矣,将如国家何?臣死不敢奉诏。』乃止。」帝乃武宗也。蹴踘而得上赏,因宫中好之也。萨都剌《宫词》:「深宫尽日垂珠箔,别殿何人度玉筝?白面内官无一事,隔花时听打球声。」元时击球之风甚盛,贵族子弟皆好之。张昱《辇下曲》:「闲家日逐小公侯,蓝棒相随觅打球。向晚醉嫌归路远,金鞭捎过御街头。」又《元史》卷一四九《王珣传》:「珣(契丹人)武力绝人,善骑射,尤长于击踘。」当时蹴踘不限性别,女子亦颇有击球者。杨维桢《蹋踘》诗:「月牙束靮红幧首,月门脱落葵花斗。君看脚底软金莲,细蹴花心寿郎酒。」女子击球或自高丽传来者,杨维桢《无题》诗:「绣靴蹋鞠勾丽样,罗帕垂弯女直妆。」

○三十三

珊瑚枕冷象牙床,耿耿青灯伴月光。不是宫闱有仙境,如何觉得夜偏长。
案:珊瑚,苏恭曰:「珊瑚生南海,又从波斯国及师子国来。」寇宗奭曰:「波斯国海中有珊瑚洲,海人乘大舶,堕铁网水底取之。珊瑚所生盘石上,白如菌,一岁如黄,三岁变赤,枝干交错,高三四尺。」见《本草纲目》卷八。

○三十四

金风苑树日光晨,内侍鹰坊出入频。遇着中秋时节近,剪绒花毯鬪鹌鹑。
案:鹰坊,《元史》卷一○一《兵志鹰坊捕猎》条:「元制,自御位及诸王皆有昔宝赤,盖鹰人也。」《辍耕录昔宝赤》条:「昔宝赤,鹰坊之执役者,每岁以所养海青获头鹅者,赏黄金一锭。」又《元史兵志宿卫》条:「主鹰隼之事者曰昔宝赤。」元起朔漠,本为游牧民族,故一向重视打猎,而鹰坊即司猎之官署也。考鹰坊之制,始于唐。《通鉴》曰:唐顺宗永贞元年「如宫市、五坊小儿之类,悉罢之」。注云:「五坊,一曰鵰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五坊之中以鹰坊最高。《唐书百官志》:「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亦即此也。辽金因之,皆设鹰坊官。《辽史》卷四十六《百官志》北面坊场局冶牧廐等官中有鹰坊、五坊之官名,五坊下注「未详」两字,然细读《辽史》,则五坊即鹰坊也。《辽史太祖纪》:天赞四年「纵五坊鹰鹘」。又《穆宗纪》:应历十三年「八月甲午,以生日纵五坊鹰鹘」。金代亦有鹰坊官。元代之鹰坊权甚大,鹰人极多,仅腹里中书省一区,打捕鹰坊达四四二三户之多。平时打猎,战时则有昔宝赤军助战。乃颜之役,昔宝赤曾立战功。
鬪鹌鹑:为元时都下风习之一。张昱《辇下曲》:「鬪鹌初住草初黄,锦袋牙牌日自将,鬪市闲坊寻搭对,红尘走杀少年狂。」可见鬪鹌鹑风靡一时,此风历明而清初不衰。《帝京岁时纪胜》曰:「膏梁子弟好鬪鹌鹑,十金角胜。夏日贮以雕笼,冬日则盛以锦囊,饲以玉粟,捧以纤手,夜以继日,毫不知倦。」可谓无聊之至矣。或因元人好鬪鹌鹑,故元曲中有「鬪鹌鹑」之牌名。

○三十五

金鸭烧残午夜香,内家初试越罗裳。芳容不肯留春驻,几阵东风落海棠。

○三十六

梨花素脸髻盘龙,南国娇娃乍入宫。无奈胡姬皆笑倒,乱将脂粉与添红。
案:蒙古妇人贵者戴罟罟,次则戴皮帽,无发饰,而顶冠。江南妇女则梳高髻,与蒙古女子迥异。

○三十七

自供东苑久司茶,览镜俄惊岁月加。纵使深宫春似海,也教云鬓点霜华。
案:此诗似老妪自述其事。

○三十八

恻恻轻寒透凤帏,夜深前殿按歌归。银台烛烬香销鼎,困倚屏风脱舞衣。

○三十九

奇氏家居鸭绿东,盛年纔得位中宫。翰林昨日新裁诏,三代蒙恩爵禄崇。
案:鸭绿东乃言奇氏系高丽女也。
盛年:奇氏正位中宫时,年已老大也。奇氏于元统元年为宫女,供茗饮以事顺帝,历元统二年、至元六年,至至正二十五年十二月始册为正后,距其得幸之初,已三十有三载矣。《元史》未有明文记载其生于何年及进宫时年龄,但其正位中宫时近半百矣,宜称之曰盛年。其迟迟不得立之故,即因其出身微贱也。顺帝之第二位正宫皇后伯颜忽笃,有贤德,出于名门,国人敬之,至正二十五年崩。奇氏于是年末始得继位正宫,仅三年,而国祚移矣。
三代蒙恩:《元史顺帝纪》:「至正十六年二月丙寅,命翰林国史院、太常礼仪院定拟皇后奇氏三代功臣谥号、王爵。」当时奇氏为次宫皇后,至至正二十五年册奇氏为正宫皇后时,仍封奇氏父以上三世皆为王爵,此时则当为追赠,因奇氏族人已为高丽杀尽,已见前注矣。

○四十

湖上驾鹅映水明,海青常是内官擎。二宫皇后随銮驾,辇内开帘看放鹰。
案:驾鹅即雁也。杨维桢《宫词》:「天上驾鹅先有信,九重銮驾上都回。」注云:「每岁此禽先驾往返。」可证明其为候鸟。驾鹅之蒙古名为合温,即雁也。高士奇《天禄识余》曰:「朔漠之地无他禽,惟鸿雁与白翎雀。鸿雁畏寒,秋南春北,白翎雀虽严冬冱寒,亦不易处。」《元史太祖纪》:「札木合言于汪罕曰:『我于君是白翎雀,他人是鸿雁耳,白翎雀寒暑常在北方,鸿雁遇寒则南飞就暖耳。』」因朔方之地禽类甚少,故蒙古人以鸿雁为珍贵食物。《元朝秘史》卷三记篾儿乞惕赤勒格儿于大败之后自怨自艾,不应非分掳得成吉思汗元配孛儿帖夫人为妻曰:「命里只合吃黑老乌残皮,想吃雁肉与;命里只合吃鼠及小鼠,想吃天鹅及。因这般惹了孛儿帖夫人,如今给篾儿乞惕百姓做了祸。」由此可知蒙古人视雁、天鹅、三者为禽类食物中之珍馐也。及其入主中土,元帝室尚以鸿雁为玉食之一。《元史祭祀志》:太庙常馔有「雁及天鹅,仲春用之」。鸿雁既为尚食及太庙常馔之一,故民间捕驾鹅有禁。《元史武宗纪》:至大元年「禁江西湖广私捕驾鹅」。而昔宝赤所捕之驾鹅,须驿致京师,因《元史文宗纪》言:「以河南江西湖广入贡驾鹅太频,令减其数,以省驿传。」
擎鹰:亦蒙古民族之习惯也。《元史太祖纪》:纳真「路逢父子二骑先后行,臂鹰而猎。纳真识其鹰,曰:『此吾兄所擎者也。』」擎名鹰海青为昔宝赤之职责,袁桷《天鹅曲》:「五坊手擎海东青。」
放鹰:即飞于也。《元史兵志》四《鹰房捕猎》条:「元制自御位及诸王皆有昔宝赤,盖鹰人也。是故捕猎有户,使之致鲜食以荐宗庙,供天庖,而齿革羽毛又皆足以备用,此殆不可阙焉者也。然地有禁,取有时,而违者则罪之。冬春之交,天子或亲幸近郊,纵鹰隼搏击,以为游豫之度,谓之飞放。」此种风习乃因袭辽金遗俗。辽帝喜观纵五坊鹰鹘搏击鹅雁以为乐。《辽史营卫志》中《行营春捺钵》条:「春捺钵曰鸭子河泺。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帐,约六十日方至。……皇帝每至,侍御皆服墨绿色衣,各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鹅锥一枚,于泺周围相去各五七步排立。皇帝冠巾,衣时服,系玉束带,于上风望之。有鹅之处举旗,探骑驰报,远泊鸣鼓。鹅惊腾起,左右围骑皆举帜麾之。五坊进海东青鹘,拜授皇帝放之。鹘擒鹅坠,势力不加,排立近者,举锥刺鹅,取脑以饲鹘。放鹘人例赏银绢。皇帝得头鹅(已见前注矣),荐庙,群臣各献酒果,举乐,更相酬酢致贺语,皆插鹅毛于首以为乐。」故春日皇帝至水滨,放海东青以捕鹅雁,得头鹅则开宴相庆之制度辽代有专名,称之曰「春水」。此名初仅指辽帝至春捺钵捕天鹅而言,后则泛指一般春季皇帝在水滨畋猎。因春水捕鹅乃辽金元三代宫庭大事,故辽金以来放鹰乃为诗人喜用之诗题。《辽史道宗纪》:清宁二年三月「己卯,御制放鹰赋赐群臣」。耶律铸《双溪醉隐集》《放鹰(今本作雁,误)》词云:「御庐远避驾鹅声,人间多避海东青。」注云:「司隼聆驾鹅声,其月可击者,即纵海东青,或失驾鹅,必及他禽。」凡明乎辽金元春水制度者,必知所放之鸟为海东青(鹰鹘),所捕之禽为鹅雁。驾鹅为雁之别名,故绝非《放雁》词,而为放鹰词也。


○四十一

叆抹多官上直呼,丹墀千队列旌旗。殿前每遇观西马,诏许宫臣辇路骑。
[钱注]柯九思《宫词》:「高鼻黄髯款塞胡,殿前引贡尽龙驹。仗移天步临轩看,画出韩生试马图。」
案:叆抹即《元史》中「爱马」之对音。《元史顺帝纪》:至正六年「各爱马人不许与常选」。又,至正十二年,「五爱马添设忽剌罕赤二百名」。至正十三年,「赐皇太子五爱马怯薛丹二百五十八人钞各一百一十锭」。至正二十六年,「诏英宗时谋为不轨之臣,其子孙或成丁者,可安置旧地,幼者随母居草地,终身不得入京师及不得授官,止许于本爱马应役。」爱马究为何义,非喜爱马匹之谓,即《元朝秘史》中不时出现之「阿亦马黑」之对音,为「部落」两字之蒙古原文。
西马:元时版图雄跨欧亚,俄罗斯之金帐汗国(钦察汗国)与波斯之伊儿汗国,以及统治古西域之察哈台汗国皆为其藩属,皆在汉地有封地,岁时来贡方物,并领取其岁收也。其方物或为珠宝,或为西马,或为其它中国稀少之物。如《元史泰定帝纪》:泰定元年六月,「诸王怯别等遣其宗亲铁木儿不花等奉驯豹、西马来朝贡」。又,泰定四年西番王不赛因遣人「以文豹、西马、佩刀、珠宝等物来献」。又,《文宗纪》:至顺二年西域诸王「献西马及葡萄酒」。
辇路:或系两都间之快捷方式,黑谷辇道。若所献之马须从速来京,或许其行于辇路上。此路为禁路,非军务不得通行也。

○四十二

憔悴花容只自知,番思娇小入宫时。经年不识东风面,蹙损春山为阿谁。

○四十三

小楼春残杏花寒,象鼎烟销宝篆残。情思不欢梳洗懒,半偏云髻倚阑干。

○四十四

年年避暑出居庸,北望滦京朔漠中。经过缙云山水秀,吴姬疑是越江东。
[钱注]柯九思《宫词》:「黄金幄殿载前车,象背驼峰尽宝珠。三十六宫齐上马,太平清暑幸滦都。」
案:避暑,元帝巡幸上都为清暑上都。清暑之地,不仅上都,尚有东西凉亭、察罕脑儿等处。蒙古人惧炎热,张德辉《边堠纪行》云:「大率遇夏则就高寒之地以避之。」上都,冱寒之地也。
居庸:即居庸关也。出居庸关即北幸滦京也。上都濒滦水之阳,且为阙庭所在,故亦名滦都。是故元诗人杨允孚咏上都之诗百首,即名《滦京杂咏》也。清之热河避暑山庄,亦有滦京之称,此朝鲜文人柳得恭之笔记名《滦阳录》之故也。居庸见燕京八景注。
缙云:缙山县也。周伯琦《扈从诗前序》云:「缙山县,缙云氏山下,地沃衍,宜粟,粒甚大,岁供内膳,今名龙庆州者,仁庙降诞其地故也。」此地在《元史地理志龙庆州》条:「唐为妫川县,金为缙山县。元至元三年,省入怀来县,五年复置,本属上都路宣德府奉圣州。二十二年,仁宗生于此。延佑三年割缙山、怀来隶大都,升缙山为龙庆州。」因仁宗生于该地,故仁宗即位后建行宫于此。《元史英宗纪》:至治元年,「作行殿于缙山流杯池」。可知此地颇有宫殿式建筑物。至于云州,则《元史地理志上都路云州》条:「古望云川地,契丹置望云县,金因之。元中统四年,升县为云州。……至元二十八年,复升宣德之龙门镇为望云县,隶云州。」云州亦有行宫,见柳贯《上京纪行诗》:「几驿云州避暑宫。」云州有寺,见《元史》卷一三八《马扎儿台传》:「仁宗尝建寺云州九峯山,未成而崩,马扎儿台以私财成之。」云州附近似多暴风雨。《元史》卷一三八《脱脱传》:「帝尝驻跸云州,遇烈风暴雨,山水大至,车马人畜皆漂溺,脱脱抱皇太子单骑登山,乃免。」《元史》卷二○二《释老传胆巴传》:「成宗北巡,命胆巴以象舆前导。过云州,语诸弟子曰:『此地有灵怪,恐惊乘舆,当密持神咒以厌之。』未几,风雨大至,众咸震惧,惟幄殿无虞。」乃贤《金台集上京纪行龙门》诗注云:「元统间,知枢密院事都剌帖木儿过峡中,见二羊鬪,顷刻大雨,水溢,姬妾辎重皆为漂溺。」
山水秀:每岁元帝北巡,东出而西返,东出即以黑谷辇路赴上都也。此道中之山水以缙山、望云一带最为秀丽。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州(龙庆州)前有涧,名芗水,风物可爱。又明日入黑谷,过色泽岭,其山高峻,曲折而上,凡十八盘而平地。遂历龙门……至沙岭,凡三百一十里,皆山路崎岖,两岸悬崖峭壁,深林复谷,中则乱石荦确,涧水合流,淙淙终日,深处数丈,关有桥,浅处马涉颇囏。人烟并村坞僻处二三十家……山路将尽,两山尤奇耸,高出云表,如洞门然,林木茂郁,多巨材。近沙岭,则土山连亘,堆阜联络,惟青草而已。」其《纪行诗》有云:「缙云山独秀,沃壤岁常丰……谁信幽燕北,翻如楚越东?」袁桷《望云州》诗:「望云州里松花白,金阁山前木叶丹,驻马摇鞭游不到,还家写作画图看。」虞集《题滦阳胡氏雪溪卷》序曰:「去年予与侍御史马公同被召出居庸,未尽东折入马家瓮,望缙山,度龙门百折之水,登色泽岭,过黑谷,至于沙岭,乃还。道中奇峯秀石,杂以嘉木香草,辇道行其中。予二人按辔徐行,相谓颇似越中,但非扁舟耳。适雨过,流潦如奔泉,则亦不甚相远。郭熙《画记》言,画山水数百里间必有精神聚处,乃足记。散地不足书。此曲折有可观。恨不令郭生见之!」以江南人周伯琦、虞集赞缙云一带颇似越中,足证该地风景美丽。
吴姬:当指元宫女之江南籍者,从顺帝北巡,惊燕北风光明媚也。

○四十五

鬼赤遥催驼鼓鸣,短檐毡帽傍车行。上京咫尺山川好,纳钵南来十八程。
[钱注]张昱《辇下曲》:「当年大驾幸滦京,象背前驮幄殿行。国老手垆先引导,白头连骑出都城。」周伯琦《扈从诗序》曰:「国语曰纳钵者,犹汉言宿顿所也。」
案:鬼赤即贵赤。本意为善走者,或作贵由赤。杨瑀《山居新话》:「皇朝贵由赤,每岁试其力,名之曰放走。监对者封记其发,以一绳栏定,俟齐,去绳走之。大都自河西务起至大内,上都自泥河儿至内中,越三时一百八十里,直至御前,称万岁,礼拜而止。头名者赏银一锭,第二名赏段子四表里,第三名赏二表里,余各一表里。」此即今日之长途赛跑(Marathon),但上都竞走之起点不一定自泥儿河开始。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宫中又放滦河走,相国家奴第一筹。」注云:「滦河至上京二百里,走者名贵赤,黎明放自滦河,至御前已初申刻,上赏。」「黎明」两字不甚科学,无法知共走若干时,当系三时多。当时中国之时辰约为现在之两小时。放走二百里路须六至七个小时,约每小时行三十华里。张昱《辇下曲》亦咏及之。「放教贵赤一齐行,平地风生有翅身。未解刻期争拜下,御前成个赏金银。」贵由既为神行军,乃构成元代军制中一特殊兵种,隶贵赤卫,元代之精兵也。然初由流氓编成。《元史》卷一三五《明安传》:「世祖诏民之荡析离居及僧道、漏籍诸色人不当差徭者万余人充贵赤。」此至元二十四年事也。由于贵赤之勇敢善战,贵赤军乃擢为皇帝之亲军。《元史成宗纪》:「赐贵赤亲军贫乏户钞四万一千五百余锭。」据《马可波罗行纪》,则皇帝田猎时贵赤任警备工作。两都相望约千里,以善走之贵赤充扈从之警卫,洵适当人选也。
驼鼓:即骆驼鼓也。《元史舆服志仪仗》条:「驼鼓,设金装铰具,花罽鞍褥橐箧,前峰树皂纛,或施采旗,后峰树小旗,络脑,当胸……一人乘之,系以毛绳。凡行幸,先鸣鼓于驼,以威振远迩,亦以试桥梁伏水而次象焉。」案元帝北巡,往来所乘之帐舆,以象驾之,称之曰象舆。驼鼓为象舆之前驱,两者为元诗人之话题,每并咏之。周伯琦诗:「雷轰驼鼓振,霞绚象舆行。」是也。
短檐毡帽:《元史》卷一一四《世祖昭睿顺圣皇后(察必)传》:「胡帽旧无前檐,帝因射日色炫目,以语后,后即益前檐。帝大喜。」于是时皆效之,而成短檐帽制。《多桑蒙古史》叙及蒙古之衣冠,有云:「头戴各色扁帽,帽檐稍稍鼓起。」
十八纳钵:即元帝北巡时东出之黑谷辇路所经之十八顿宿所也。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启行至大口,历皇后店、皂角,至龙虎台,皆纳钵也……过居庸关而北,遂自东路至瓮山,明日至车坊,在缙山县之东……又明日入黑谷,过色泽岭……遂历龙门及黑石头,过黄土岭,至程子头,又过摩儿岭,至颉家营,历白答儿,至沙岭,自车坊黑谷至此凡三百一十里……遂历黑嘴儿,至失八儿秃,其地又名牛觗头。其地有驿,有邮亭,有巡检司,阛阓甚盛,居者三千余家,驿路至此相合而北。……至察罕脑儿,云然者犹汉言白海也,其地有水滦……有行在,宫有亨嘉,阙庭如上京而杀焉。……此去纳钵曰郑谷店,曰明安驿、泥河儿,曰李陵台驿、双庙儿,遂至桓州,曰六十里店……前至南坡店,去上京止一舍耳。」由是则知「大口—皇后店─皂角—龙虎台—车坊—沙岭—牛觗头—察罕脑儿—郑谷店—明安驿—泥河儿—李陵台—双庙儿—桓州—南坡皆纳钵也。车坊亦列为纳钵者,因其在缙山县之东,据前诗之注,则该处有行殿,在流杯池一带。甚疑流杯亭之所在地即车坊也。沙岭列为纳钵者,因周伯琦《纪行》诗咏沙岭诗注有云:「右沙岭二首,是日上都留守官远迎至此,内廷小宴。」既有内廷,又有小宴,则此地必为一顿宿地也。牛觗头为东路与驿路汇合之交通咽喉,且有邮亭及巡检亭,亦必为纳钵。尚有三纳钵不敢确定者为瓮山、程子头及颉家营。因此三地名前有「至」字也。元代纳钵间之距离平均为三十里,巡幸至有纳钵处,则皇帝宿于纳钵中,至无纳钵处,则宿于车帐中,所谓「旌麾匝云屯,舆帐拟行在」者是也。北巡时经黑谷辇路东路而上,纳钵凡十八,南下时由西路还大都,纳钵凡二十四。

○四十六

清晓龙闱侍寝回,鬔松云鬓对妆台。绮窗昨夜东风暖,一树梨花对雨开。

○四十七

金莲处处有花开,斜插云鬟笑满腮。辕轼向南遵旧典,地椒香里属车回。
案:此诗乃咏上都者,因金莲花仅上都有也。上都本金桓州之地,金世宗以来,皇帝避暑所在也。本名金莲川,其得名之由来,《金史地理志》曰:西京路大同府桓州「曷里浒东川,更名金莲川。世宗曰:『莲者,连也。取其金枝玉叶相连之义。』」未言及花字。而《方舆纪要》云:「金莲川,即金世宗纳凉之地,产黄花,状若芙蓉而小,故以名。」至于金莲花之形状,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花有名金莲花者,似荷而黄。」《广群芳谱》曰:「花色金黄,七瓣环绕其心。一茎数朶,若莲而小,六月盛开。一望遍地金色烂然,至秋花干而不落,结子如粟米而黑。」《口北三厅志风俗物产花之属》条:「金莲花,生独石口外,纵瓣似莲,较制钱稍大,作黄金色,味极涩,佐茗饮之,可疗火疾。」大概与今日之Butterfly C-up略似,惟花状美丽。金莲花为上都名花,元代诗人喜咏之,如乃贤《塞上》诗:「乌桓城下雨初晴,紫菊金莲漫地生。」袁桷《上京杂咏》诗:「金莲细雨香」,《行路难》诗:「美人罗韈不动尘,匝匝金莲随步起。」元朝建上都于金莲川附近者,盖因金莲川为忽必烈潜邸所在也。忽必烈之开府金莲川者,当因该地为金之夏都也。案,中国内地亦产金莲花,在五台山明月池附近。《清一统志》:「南台高三十里,顶周二里,金莲、月菊、佛钵花灿发如锦。」又云:「东台西南有明月池。」吴伟业《清凉山赞佛》诗云:「台上明月池,千叶金莲开,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此或可作金世宗命名该地为金莲川之注脚。
辕轼向南:周伯琦《扈从诗后序》曰:「车驾既幸上都,……七月望日,望祭园陵竣事,属车辕皆南向,彝典也。」
地椒:上都附近遍生地椒,周伯琦《扈从诗前序》写牛群头以北之情况曰:「而北皆刍牧之地,无树木,偏生地椒、野茴香、葱埀等,芳气袭人。」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地椒生处乳羊肥。」注云:「地椒,草地牛羊食之,其肉香肥。」地椒为上京名产,颇有采为食用者。张昱《辇下曲》:「对朋角饮自相招,黄鼠生烧入地椒。」

○四十八

奎章阁下文词盛,太液池边游幸多。南国女官能翰墨,外间抄得竹枝歌。
[钱注]杨维桢《宫词》:「海内车书混一时,奎章御笔写乌丝。朝来中使传宣急,南国宫娥拱凤池。」
案:奎章阁,乃元文宗所设之学术机关,如法国之Academie des Beaux Arts。《元史》卷八十八《百官志学士院》条:「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二品。天历二年立于兴圣殿西,命儒臣进经史之书,考帝王之治。大学士二员,正三品。寻升为学士院,大学士正二品,侍书学士从二品,承制学士正三品,供奉学士正四品,参书从五品。」《元史文宗纪》:天历二年二月「甲寅,立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三品,以翰休学士承旨忽都鲁都儿迷失、集贤大学士赵世延并为大学士,侍御史撒迪、翰林直学士虞集并为侍书学士。又置承制、供奉各一员」。又,三月辛未「设奎章阁授经郎二员,职正七品,以勋旧、贵戚子孙及近侍年幼者肄业」。又,八月「升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二品,更司籍郎为羣玉署,秩正六品。……立艺文监,秩从三品,隶奎章阁学士院;又立艺林库、广成局,皆隶艺文监」。又,九月「戊辰,敕翰林国史院官同奎章阁学士采辑本朝典故,准唐,宋会要,着为《经世大典》」。又,至顺元年二月「奎章阁学士忽都鲁都儿迷失、撒迪、虞集辞职,诏谕之曰:『昔我祖宗睿知聪明,其于致理之道,自然生知。朕以统绪所传,实在眇躬,夙夜忧惧,自惟早岁跋涉艰阻,视我祖宗,既乏生知之明,于国家治体,岂能周知。故立奎章阁,置学士员,日以祖宗明训、古昔治乱得失陈说于前,使朕乐于听闻。卿等其推所学以称朕意,其勿复辞。」故奎章阁学士及侍书学士悉为经筵官。其属官则有:群玉内司,掌秘章图书宝玩,及凡常御之物;艺文监,掌以国语(蒙古文)敷译儒书,及儒书之合校雠者,下设监书博士,品定书画,择朝臣之博识者为之;艺林库,掌藏贮书籍;广成局,掌传刻经籍,及印造之事。总之,奎章阁兼管图书馆、博物院、贵冑学校与印刷局,略似宋之宣和殿,视清之文渊阁功用更广也。元文宗之得谥为「文」者,即因其爱好文艺,提倡文艺也。此时虞集与柯九思等人俱承天眷,而《经世大典》亦编纂于是时。终文宗一朝,奎章阁学士圣眷极隆,及顺帝即位,则顿失其重要性。至正元年六月改奎章阁为宣文阁,艺文监为崇文监。而以崇文监属翰林国史院。奎章阁乃不复存在,而其职责又归于翰林院矣。又至正九年因巙巙之请改宣文阁为端本堂,以为皇太子肄业之所,其规模视天历间微乎其微矣。萨都剌《奎章阁感兴》诗:「奎章三月文章静,花落春深锁阁门。玉座不移天步远,石碑空有御书存。」又:「花落春深似去年,无人再到阁门前。当时济济夸多士,争进文章乞赐钱。」杨允孚亦有同感,其《滦京杂咏》诗曰:「太平天子重文曹,阁建奎章选俊髦。一自六龙天上去,至今黄帕御床高。」注云:「昔文宗建奎章阁于大内,年深洒扫,睹御榻之巍然,感而赋此!」
南国女官:其姓氏不详。顺帝妃子程一宁即能诗之才女也,初为才人,不知其是否为此诗所咏之女官也。元末曾有江南女子拱凤池,巳详钱注所引杨维桢《宫词》矣。而铁崖另一首《宫词》又云:「十三宫女善词章,长立君王侍几旁。阿婉有才还有累,宫中鹦鹉啄条桑。」黄溍跋曰:「此章借用上官昭容事,美中寓刺。」则此女官必甚擅权。按《元氏掖庭记》则程一宁后为「七贵」之一,颇弄权。
竹枝歌:按《唐音癸签》竹枝为乐府之名,本出巴渝。元和中刘禹锡谪其地,为新词,更盛行焉。后人以七绝咏土俗琐事,多谓竹枝词。元末竹枝词曾一度风行,杨维桢有《西湖竹枝歌》九首,《呉下竹枝歌》七首,《海乡竹枝词》四首,和者甚众,或有女官传入宫中。

○四十九

一别诸亲三十年,诏令相见出宫垣。就中苦乐谁知得,内侍丛中不敢言。
案:此诗中之三十年有两解释:一为宫人入宫后三十年方令回家省亲,然揆诸情理,此宫女之年龄当已达四五十岁,其双亲当已古稀老人矣,能否健在,殊不可知。二为宫人年龄达三十岁时,内庭遣其还家省亲,其父母年龄约半百,尚可能健在。《元诗选》癸集《万石退宫人引》曰:「驼绒绣帽红齿颊,素发微连细纱结,出宫嫁作海商妻,裙腰尚要河西褶。少年十五二十时,中官教得行步齐。春罗夜剪绣花帖,阶前夜舞高夔丽……舞困楼阑过三十,内家别选娥眉入。虽名辇送半无家,旋卖珠环问亲戚。一为商妇始自怜,十年不见回番船,年多不记教坊曲,时时寻拨相思弦。」据此诗则年满三十之人即可退休矣。或只司歌舞者三十退休,如石崇家「房老」,其它宫人仍不许回家也。然则年满三十之宫人出宫已半无家可归,可怜哉!故在宫服役三十年之宫人便成「有所取,无所归」之惨局。

○五十

上都随驾自西回,女伴遥骑骏马来。踏遍路傍青野韭,白翎飞上李陵台。
[钱注]杨维桢《宫词》:「鸡人报晓五门开,卤簿千官泊虎台。天上驾鹅先有信,九重鸾驾上京回。」注:「每岁此禽先驾往返。」
案:钱氏引杨铁崖《宫词》不知注「上都回」或注「白翎」。若以驾鹅注白翎,则谬矣!须知,白翎雀留鸟也,驾鹅则候鸟也,为性质迥不相同之两动物。高士奇《天禄识余》曰:「朔漠之地无他禽,惟鸿雁与白翎雀,鸿雁畏寒,秋南春北。白翎雀虽严冬冱寒,亦不易处。」案,汉人以松竹梅为岁寒三友,蒙古人以白翎雀为其岁寒之友,此即札木合自况之禽也,见前。此说亦见《元朝秘史》,惟《秘史》则言此说系铁木真谮札木合者。但白翎雀与驾鹅为截然不同之二禽,杨维桢乐府《白翎鹊辞》二章,盛赞该鸟之英武,云其能制猛兽,尤善擒驾鹅。其诗曰:「白翎鹊,西极来,金为冠,玉为衣,百鸟见之不敢飞,雄狐猛虎愁神机,先帝亲手鞲重尔。西方奇,海东之青汝何为,下攫草间雉兔肥,奈尔猛虎雄狐狸。」又「白翎鹊,来西极,地从翼旋山目侧,边风朔气劲折胶,材官猛箭与之敌,黄狼紫兔不余力,须臾白雪轻一举,千仞直,驾鹅洒血当空掷,金头玉鵛高千尺,千秋万岁逢玉食。」白翎雀之蒙古文名作合翼鲁合纳。《口北三厅志》卷五《风俗物产白翎雀》条记其形状曰:「形似鹌鹑,长身短足,善学百鸟之音,性驯可畜。」又卷十四《艺文》载:「白翎雀,塞上鸟,如鹡鸰而小,翅有白翎,因名白翎雀。雌雄相呼声可听,京师园冶闺阁中多畜之。」当即今百灵鸟也。元人颇喜咏之,萨都剌《天锡集外集》《白翎雀》诗:「凄凄幽雀双白翎,飞飞只傍乌桓城。平沙无树巢弗营,雌雄为乐相和鸣。」又白翎雀为元代大曲,《静志居诗话》:「陈云峤云:白翎雀,生于乌桓朔漠之地,雌雄合鸣,自得其乐,世皇因命伶人硕德闾制曲以名之,曲成,上曰:『何其未有哀嫠之音乎?』时谱已传之矣,至今莫之改。」至于何以世皇要伶人谱入哀嫠之音,据杨维桢《白翎鹊辞》引言,则有一故事:「按国史脱必禅曰:世皇畋于柳林,闻妇人哭甚哀,明日白翎鹊飞集干(斡之误,下遗一耳字)朶上,其声类哭妇,上感之,因名侍臣制白翎雀词。」此可为《宫词》第二十二首,钱注杨维桢《宫词》「开国遗音乐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之注脚。白翎雀为唯一出名之元教坊大曲。据云其曲「始则雍容和缓,终则急躁繁促,殊无不尽之意。」至于白翎雀曲之作者,张昱尚有一说,乃河西伶人火倪赤。
自西回:元帝每岁由上都南回大都,例经西路,所谓「东出而西还」也。西路之纳钵凡二十四,其中以中都——即《元史明宗纪》之王忽察都之地——为最出名。周伯琦《怀秃脑儿》诗曰:「侵晨离白海,辇道转西迈。」又《兴和郡》诗曰:「北巡必西还。」《怀来县》诗曰:「銮舆岁西还。」皆一再说明皇帝南归大都时,循西路而返也。
野埀: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无树木,遍地生地椒、野茴香、葱、埀,芳气袭人。」
李陵台:即十八纳钵之一也,为两都之间之一大纳钵,距上都约百里。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李陵台畔野云低,月白风清狼夜啼,健卒五千归未得,至今芳草绿萋萋。」注:「此地去上京百里许。」王恽《秋涧集中堂事记》曰:「次桓州故城,西南四十里,有李陵故台,道陵勅建祠宇,故址尚在。」李陵台为滦京八景之一,见《皇元风雅》张天师《滦京八景》诗。八景者,凤阁朝阳(即大安阁,见《元宫词》第一首),龙岗晴雪,勅勒西风,乌桓夕照,滦江晓月,松林夜雨,天山秋猕,陵台晚眺是也。

○五十一

队里惟夸三圣奴,清歌妙舞世间无。御前供奉蒙深宠,赐得西洋塔纳珠。
[钱注]张昱《辇下曲》:「教坊女乐顺时秀,岂独歌传天下名,意态由来看不足,揭帘半面已倾城。」
案:钱注误矣,队里云者,仍指天魔队,已见前第二十三首、第二十四首,三圣奴乃天魔队中之白眉也。天魔舞乃秘密性质,惟内庭有之,至于顺时秀则为元代教坊名伶,色艺双绝,可比美唐代之念奴,虽名躁一时,然富贵人家亦可延致,并可交男友多人。三圣奴则藏之金屋,只能供奉顺帝一人。考元代女伶多名某某秀者,见于《青楼集》者有曹蛾秀,顺时秀,连枝秀等。顺时秀本名则为郭芳卿,其人不但善歌,且极聪明。明大诗人高启生于元明之交,曾歌咏之,极赞芳卿绝艺也,虽其《听教坊旧妓郭芳卿弟子歌》为顺时秀弟子而作,其词曰:「文皇在御升平日,上苑宸游驾频出。仗中乐部五千人,能唱新声谁第一?燕国佳人号顺时,姿容歌舞总能奇。中官奉旨时宣唤,立马门前催画眉。建章宫里长生殿,芍药初开勅张宴。龙笙罢奏凤弦停,共听娇喉一莺啭。遏云妙响发朱唇,不让开元许永新。绣陛花惊飘艳雪,文梁风动委芳尘。翰林才子山东李,每进新词蒙上喜。当筵按罢谢天恩,捧赐缠头蜀都绮。晚出银台酒未消,侯家主第强相邀。宝钗珠袖尊前赏,占断春风夜复朝。回头乐事浮云改,瘗玉埋香今几载?世间遗谱竟谁传,弟子犹怜一人在……」此诗颇可说明元末时都中演戏风气甚盛。
塔纳:《元朝秘史》旁注及译文均云大珠,《元史世祖纪》:至元二十八年「诏回回以答纳珠充献及求售者还之」。又,至元二十九年「回回人忽不木思售大珠,帝以无用却之」。又,至元三十年「回回孛可马合谋沙等献大珠,邀价钞数万锭,帝曰:『珠何为?当留是钱,以赒贫者。』」综以上三条则知答纳珠即大珠,答纳即塔纳之对音也。王国维蒙古史札记有专文讨论塔纳,谓塔纳即今之东珠,宋人称之曰北珠者也。然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册六,则云答纳乃地名,此地产珠,是以珠名答纳。案:马可波罗时代,印度大商港即名答纳,该地曾来中国进贡,《元史》卷十六《世祖纪》:至元二十八年八月戊子,「咀喃藩邦遣马不剌罕丁进金书、宝塔及黑狮子、番布、药物」。文中之咀字应为呾字,「呾喃」即T-hana之对音也。又塔纳市濒印度洋(西洋)海岸属榜葛剌(Bengal),产大珠,见《星槎胜览》卷四。然则塔纳宜称为西珠或南珠,非东珠。

○五十二

按舞婵娟十六人,内园乐部每承恩。缠头例是宫中赏,妙乐文殊锦最新。
案:此诗仍咏十六天魔,妙乐奴与文殊奴皆为队中之翘楚,极负盛誉,名见于《元史》。顺帝酷嗜天魔舞,故《宫词》中屡咏之。

○五十三

月宫小殿赏中秋,玉宇银蟾素色浮。官里犹思旧风俗,鹧鸪长篴序梁州。
案:月宫小殿,大都殿宇也。《元史顺帝纪》:至正十三年「造清宁殿前山子、月宫诸殿宇」。
鹧鸪曲:金代旧调也。《大金国志》:「其乐唯鼓笛,其歌唯鹧鸪曲,第高下长短如鹧鸪声而已。」《三朝北盟会编》纪女真风俗,亦如是言。元因金人旧调,好唱鹧鸪曲。袁桷诗:「芦笛声声吹鹧鸪。」杨允孚诗:「一曲镫前唱鹧鸪。」

○五十四

祈雨番僧鲊答名,降龙剌马巴缾。牛酥马乳宫中赐,小合西头听唪经。
[钱注]张昱《辇下曲》:「守内番僧日念吽,御厨酒肉按时供。组铃扇鼓诸天乐,知在龙宫第几重。」
案:酢答Jada,《元朝秘史》卷四言成吉思军与札木合军相战,札木合军内有两人有术,能致风雨,当其作法呼风唤雨时,不意风雨逆回,天地晦暗,札木合军失败,此能致风雨故事之蒙古文为札荅。即酢答之对音也。蒙古人行军之时,作法招致风雨,似不可能,而诚有其事,蒙古军多次转败为胜,皆作法招致风雨以转危为安,最有名之例即三峯山之役。是役也,拖雷兵迫潼关,时金兵十万列阵于潼关以待,见蒙古兵少似轻视之,拖雷乃以诱敌计诱之,金兵追击之,拖雷见事急,乃命人作法术,名「札答迷失」者以退之,其术以石浸水,取出拭之,虽在炎夏可招致风雪、严寒或暴雨。蒙古军中有一康里人善此术,拖雷命其为之。拖雷军着御寒衣,康里人作术有验,即日大雨,次日降雪,起暴风,寒甚。金兵遂受气候严烈之害而败。此事波斯史家剌失德与外尼皆曾详记之。《元史》卷一一五睿宗(拖雷)列传只言:「天大雨雪,金人僵冻无人色,几不能军,……拖雷……遂奋击于三峯山,大破之,追奔数十里,流血被道,资仗委积,金之精锐尽于此矣。」未言雪乃招致者,但《元史》卷一四九《郭宝玉传》则有与波斯史书相同之记载:「睿宗令军中祈雪……夜大雪,深三尺,沟中军僵立,刀槊冻不能举。我军冲围而出,金人死者三十余万。」此役为蒙古灭金之先声,诗人咏之者极伙,耶律铸、乃贤等人皆有诗歌诵此奇迹。然蒙古人用此术不仅一次,而是多次,惜尚无史家写一论文及之。当大明军近迫大都时,顺帝弃城而逃,明兵追之,蒙古人又借酢答术作法,大风雨将明兵消灭,蒙古人始能逃走。故蒙古用酢答术亡金,又用酢答术以打回老家也。此术至清时仍有人行之,今也则亡。至于酢答其物则为「石子」,但是一种特别的石子。杨瑀《山居新语》:「蒙古人有能祈雨者,辄以石子数枚浸于水盆中,口念咒语,多获应验,石子名酢答,乃走兽腹中之石,大者如鶏卵,小者不一,但得牛马者为贵,恐亦是牛黄狗宝之类。」须知一切动物腹中所结之石皆有此种功用。此石之名酢答,实际上即Jada,玉石之石也。至于能招致风雨之术,则自古以来颇有人能通此术,回回人、金川人亦然。关于酢答,西儒颇讨论之,伯希和(PaulPel-liot) 于通报中(公历一九一二年册,第四三六—四三八页),劳佛(Laufer)于中国伊兰志(Sino-Ira-nica第五二五—五二八页),《多桑蒙古史》(冯承钧译)卷二附录一《剌失德书所记拖雷攻金之役》,以及外尼《世界侵略者传》。
剌马:乾隆《喇嘛说》:「佛法自天竺而至西番,其番僧相传称为喇嘛,喇嘛之字汉文不载。元明史中或讹书剌马(陶宗仪《辍耕录》载元时称帝师为剌马。毛奇龄《明武宗外纪》又作剌麻,皆随意对音,故其字不同。)予独思其义,盖西番语谓上曰喇,谓无曰嘛,喇嘛者谓无上,即汉语称僧为上人之意耳。喇嘛又称黄教,盖自西番高僧帕克巴(旧作八思巴Pags-Pa)始盛于元。」蒙古与喇嘛教初次接触或在宪宗时,忽必烈为皇弟。当时流行于西藏之宗教为萨迦派(Sa Skga Pa Sect)。八思巴(萨斯迦人,族款氏)见忽必烈,颇受尊敬,忽必烈即位后,尊八思巴为国师。宪宗时那摩为国师,掌释教,命其创制蒙古新字。元之崇礼国师,乃一种政治手段。《元史》卷二○二《释老传》云:「世祖因其俗而柔其人,乃郡县土番之地,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师。……百年之间,朝廷所以敬礼而尊信之者,无所不用其至,虽帝后妃主,皆因受戒而为之膜拜。正衙朝会,百官班列,而帝师亦或专席于坐隅。」凡有大筵会时,喇嘛则专席于坐隅以祈雨止,称曰「止雨坛」。
巴:蒙古语瓶也。此蒙古字最出名,因乾隆皇帝有鉴于蒙古信奉喇嘛教,操纵西藏活佛转世,每以蒙古王公子弟为达赖喇嘛之呼毕勒罕,乃定金奔巴瓶法,以掣签决定活佛转世。见《御制喇嘛说》。
牛酥马乳:元宫珍羞也。《辍耕录》引白珽续演雅十诗之一:「八珍殽龙凤,此出龙凤外,荔枝配江■〈虫兆〉,徒夸有风味。」原注:「谓迤北八珍也。所谓八珍,则醍醐,麆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浆、玄玉浆也。玄玉浆即马--。」耶律铸《双溪醉隐集行帐八珍序》云:「麆沆,马酮也。」故八珍之中,马湩有二,两者之分别则麆沆为精制的普通马湩,仅系饮料,而玄玉浆则为精制的马乳,可为酒,能醉人。至于马乳之制法,《黑鞑事略》云:「其军粮,羊与泲马(注曰:「手捻其乳曰泲。」)马之初乳,日则听其驹之食,夜则聚之以泲,贮以革器,澒洞数宿,味微酸,始可饮,谓之马--(忽迷思也)。」徐霆注曰:「霆常见其日中泲马奶矣。亦尝问之,初无拘于日与夜,泲之之法:先令驹子啜教乳路来,赶了驹子,人自用手泲下皮桶中,却又倾入皮袋撞之,寻常人只数宿便饮(案此即麆沆也)。初到金帐,鞑主饮以马奶,色清而味甜,与寻常色白而浊,味酸而膻者大不同,名曰黑马奶,盖清则似黑。问之则云:此实撞之七八日,撞多则愈清,清则气不膻(此玄玉浆也)。」法王路易第九之使者卢不卢克亦记马湩之制法云:「鞑靼人亦制哈喇忽迷思,质言之,黑色马湩也。此种马湩不凝结,盖凡牲畜未妊孕者,其乳不凝结,而黑色马湩即取未孕之牝马制之,使重物下沉,如葡萄酒,饮者待其清饮之,其味甚佳,而性亦滋补。」至于掌制造马湩之人,则称之为哈喇赤,虞集《道园学古录句容郡王世绩碑》云:「钦察……种人以强勇见信,用掌刍牧之事,奉马湩以供玉食,马湩尚黑者,国人谓黑为哈剌,故别号其人哈剌赤。」又《元史》卷一二八《土土哈传》:钦察人班都察尝侍世祖「左右,掌尚方马畜,岁时挏马乳以进,色清而味美,号黑马乳,因目其属曰哈剌赤」。蒙古语哈剌者,黑也。《经世大典马政》:「在朝置太仆寺,典御马及供宗庙、影堂、山陵祭祀与玉食之挏乳。……供上及诸王百官挏乳,取黑马乳以奉玉食,谓之细乳,诸王百官者谓之粗乳。」总之,忽迷思(粗乳)当即麆沆,哈喇忽迷思(细乳)即玄玉浆,其色清,似黑耳。至于牛酥,即八珍中之醍醐也。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二《醍醐油》条:「取上等酥油,约重千斤之上者,煎熬过滤净,用大磁瓮贮之,冬月取瓮中心不冻者,谓之醍醐。」何谓酥油?忽思慧曰:「牛乳中取浮凝,熬而为酥。」是故,牛酥者牛乳之精华也,玄玉浆者马乳之精华也。

○五十五

比胛裁成土豹皮,着来暖胜黑貂衣。严冬校猎昌平县,上马方纔赐贵妃。
[钱注]杨维桢《宫词》:「北幸和林幄殿宽,句丽女侍倢伃官。君王自制明妃曲,勅赐琵琶上马弹。」
案:钱注与本诗无关。幸和林,远征也。昌平则在大都近畿,为大都领县,距大都约百里许。而和林,为元代岭北行省省会,本元初太祖、太宗、定宗、宪宗四朝之国都,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额尔德尼招一带,此地颇有历史,即唐时高昌国之故都,见虞集《高昌王世勋之碑》,耶律铸《双溪醉隐集》谓和林西北有回鹘苾伽可汗宫城,和林有名之三碑之一也。此地,太宗时建城,营宫室,欧洲使者卢不卢克曾莅其境,称其城名KaraKorum,即《元史》卷一三三《昔都儿传》中之黑城哈剌火林。忽必烈之迁都于开平者,因宪宗崩后,诸王奉其弟阿里不哥为帝于和林,忽必烈不得立,乃别开大会于开平,而选举为君。和林远在漠北,距大都辽远,顺帝一朝幸和林之事绝少。有之一二次耳。
比胛:当即指比甲。《元史》卷一一四《世祖昭睿顺圣皇后(察必)传》云:后「又制一衣,前有裳无衽,后长倍于前,亦无领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比甲又名比肩,《元史舆服志》天子之质孙中有银鼠比肩之衣,注曰:比肩「俗称襻子答忽」。此种元代衣制,明朝沿用之,沈德符《野获编》卷十四《比甲只孙》条以为明代妇女仍穿此甲,而北方妇女尤尚之,以为日用常服,至织金组绣加于衫袄之外,其名亦循旧称。又明朝赐瓦剌之物单中,亦有比甲。《历代宫词》曰:「比甲弯弓唤打围,晾鹰台畔马如飞,上都青草今黄尽,纔自和林避暑归。」其疑此即天启宫词中之披肩也,熹宗着之。
土豹皮:土豹之名不见于经传,然即清朝之猞猁狲也,今称舍利,或猞猁。此物即今国际皮革市场上之Lynx,清时一品大员方能穿猞猁,又郡王穿猞猁。
黑貂衣:元人以黑貂裘为珍品,极为名贵,铁木真妻孛儿帖夫人拜见舅姑之礼物即此黑貂袄也。后铁木真以此献王罕,求其助兵收回已散之部众,故黑貂袄为元太祖微时之政治资本,其妻之嫁妆也。据杨宾《柳边纪略》,貂衣以色定品级,紫黑色者为上,黄色次之,白斯下也。紫黑色中,又以毛平而理密者为上,必以此等上上貂皮为裘,因元宫之壁衣,冬日挂貂以御寒,必以次等为之也。
贵妃:不知是否为七贵之一,因顺帝之妃佩贵妃印者甚多,《元氏掖庭记》曰:「顺帝宫嫔进御无纪,佩夫人贵妃印者不下百数,如淑妃龙瑞娇、程一宁、戈小娥、丽妃张阿芸、支祁氏,才人英英,凝香儿尤是宠爱,宫中称为七贵。」

○五十六

月夜西宫听按筝,文殊指拨太分明。清音浏亮天颜喜,弹罢还教合凤笙。
案:此诗仍咏天魔女。文殊者,文殊奴也。月夜西宫当指穆清阁。权衡《庚申外史》言顺帝怕廷臣谏止,乃修隧道暗通天魔舞女住处,每月夜潜由隧道访间,以昼为夜,歌舞达旦。文殊奴善舞,据此诗,则又善按筝,可谓多艺才女矣。或伊亦擅吹笙?

○五十七

包髻团衫别样妆,东朝谒罢出宫墙。内中多有亲姨嫂,潜与交州百和香。
案:此诗咏女真妇女入宫探望其在宫中之亲戚,或可得大内中值钱之物,稍补家用者。
包髻团衫:乃金人装束,《金史》卷四十三《舆服志》云:「妇人服襜裙,多以黑紫,上编绣全枝花,周身六襞积,谓之团衫。用黑紫或皂及绀,直领,左衽,掖缝,两傍复为双襞积,前拂地,后曳地尺余。带色用红黄,前双垂至下齐。年老者以皂纱笼髻如巾状,散缀玉钿于上,谓之玉逍遥。此皆辽服也。金亦袭之。」「玉逍遥」即包髻也。《辽史舆服志》未言妇人服装,借此略知一二。《辍耕录贤孝》条:「国朝妇人礼服:达旦曰袍,汉人曰团衫,南人曰大衣。」礼服即今日所谓Formal也。至于汉人则指契丹、女真等人,而南人为江南人,始为今日所谓之汉人也。团衫为命妇之礼服,可与凤冠露帔相当。元曲中每言及之,如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中云:「许下我包髻团衫紬手巾,专等你世袭千户小夫人。」又云:「哎!蛾儿!俺两个有比喻,见一个要蛾儿来往,向烈焰上飞腾,正撞着银灯,拦头送了性命,咱两个堪为比并,我为那包髻白身,你为这灯火清。」故此种装束,惟当贵人得服,一般女真女子渴望得之,又其《望江亭中秋切鲙》中,衙内云:「李稍,我央及你,你替我做个落花媒人。你和张二嫂说:大夫人不许他,许他做第二个夫人,包髻团衫绣手巾都是他受用的。」又《钱大尹智宠谢天香》中钱大尹云:『「张千!你近前来!你作个落花媒人,你对谢天香说:「大夫人不与你,与你作个小夫人。咱则今日乐籍里,除了(他)名字,与他包髻团衫袖手巾。」』总之,包髻团衫为金代命妇服装,老百姓之妻不得服之,惜不知何物为袖手巾,或即绣衣罗帕也。杨维桢诗「罗帕垂弯女直妆」,今天主教妇女用罗包髻,以行礼拜,不知与女直之「绣手巾」类似否?
交州:汉时之交州即今越南地,元时为属国,数征其地。
百和香:海外贡来之名贵香料,《武帝内传》云:「七月七日燔百和之香。」

○五十八

十五胡姬玉雪姿,深冬校猎出郊时。海青帽暖无风冷,鬒发偏宜打练椎。
案:胡姬,当系色目人,或波斯人,或阿剌伯人,或俄罗斯人,要之白种人,故玉雪姿也。
海青帽:当为皮帽之一种,元人以罟罟为命妇之冠,不得诰命者则冠皮帽。海青帽可能制成海青形状,或采海青羽为之。
鬒发:发黑之谓,古时以鬒发皓齿为美,汉武帝之皇后卫子夫,即鬒发美人也。
练椎:即发辫也。《元史》卷四十三《顺帝纪》:「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已见前引。《元秘史》卷九「失必勒格儿」译为「练椎」,又卷一「失不勒格里颜」译作「练椎自的行。」

○五十九

夜深烧罢斗前香,旋整云鬟拂御床。遇着上班三鼓尽,内筵犹自未抬羊。
[钱注]来复《燕京杂咏》:「秋满龙沙草已霜,射雕风急朔云长。内官连日无宣唤,猎取黄羊进尚方。」
案:内筵,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内人调膳侍君王,玉仗平明出建章,宰辅乍临阊阖表,小臣传旨赐汤羊。」注云:「御前常膳有曰大厨房、小厨房。小厨房则内人八珍之奉是也。(八珍已见前注。)大厨房则宣徽所掌汤羊是也。每汤羊一膳,具十六餐,余必赐左右大臣。予常职赐,故悉其详。」是故内筵以汤羊为主,非黄羊也。羊肉为内筵必备之物,《辍耕录减御膳》条:「国朝日进御膳,例用五羊,而上自即位以来,日减一羊,以岁计之,为数多矣。」《元史》卷一六九《刘哈剌八都鲁》传:「帝见其瘠甚,辍御膳羊戴以赐。」总之,元宫大概不甚吃猪肉,亦不甚食牛马,以羊为主。金亦是,见《金史世宗纪》。但杨允孚曾服务于御膳房,则有可讨论之处。元初汉人不得预其职,虞集《曹南王勋德碑》云:「博儿赤者,亲烹饪以奉上饮食者也,盖非笃慎强敏见知而亲信任使者不得预。」但在元季,此制坏矣。

○六十

彩绳高挂绿杨烟,人在虚空半是仙。忽见驾来频奉旨,含羞不肯上秋千。
[钱注]张昱《宫中词》:「频把香罗拭汗腮,绿云背绾未曾开。相扶相曳还宫去,笑说秋千架下来。」
案:秋千,本名千秋,汉武帝时后庭宫女之戏,历代因之。天宝时,时皇称之为「半仙之戏」,于寒食节竞竖秋千。不仅宫中,民间亦风行。此戏或由山戎传来,蒙古本俗无之,入宫后,从汉人学得。


○六十一

承宠娇行宝殿前,新裁罗扇合欢圆。进来不为凉风好,欲讽君心莫弃捐。
案:此诗引用班倢伃《怨歌行》。午日赐宫扇,似为元制,明仍之。此则进扇,不一定午日。

○六十二

大都三月柳初黄,内苑羣花渐有香。小阁日长人倦绣,隔帘呼伴去寻芳。
案:大都,即今日之北京,元时汉名大都,蒙古名「汗八里克」是也。今日英文中Khanba lik犹沿元称。《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大都路:唐幽州范阳郡。辽改燕京。金迁都,为大兴府。元太祖十年克燕,初为燕京路,总管大兴府。太宗七年,置版籍。世祖至元元年,中书省臣言:『开平府阙庭所在,加号上都,燕京分立省部,亦乞正名。』遂改中都,其大兴府仍旧。四年,始于中都之东北置今城而迁都焉。九年,改大都。」故公历一二七二年方有大都之名,至于中都之名,则金朝有之。金朝五京,燕京为其一也。

○六十三

腰肢瘦弱不胜裙,病里恹恹过一春。因识玉颜多宠幸,殿前催得太医频。
案:此诗或老妪为道。

○六十四

安息熏坛遣众魔,听传秘密许宫娥。自从受得毘卢咒,日日持珠念那摩。
[钱注]张昱《辇下曲》:「似将慧日破愚昏,白日如常下钓轩。男女倾城求受戒,法中秘密不能言。」
案:此诗仍咏宫人之受秘密戒者。
安息:国名也,即Parthia,然此地之安息乃香名。据本草,安息香有神秘性质,焚之可去鬼来神。《晋书佛图澄传》言其能烧安息香,读咒,召龙随水而来,隍堑皆满。据《通典》,北周与隋朝时安息曾以此香入贡,故得安息香之名,后则从三佛齐输入中国。《酉阳杂俎》云:安息香产于安息(波斯),安息香树亦称辟邪树。此神秘香,据F.Hirth与W.W.Rockhill之《诸蕃志注》,乃是Benzoin.安息香乃Ben zoin树胶也。
毘卢:或为毘卢舍那佛,亦作毘卢遮那佛。据云,毘卢乃佛之真身,为密教教主,但为隐身者,此种佛有五种灌顶法,以开愚者之智慧。灌顶之秘密有各种咒语,毘卢乃起于金元之际的许多佛教别派之一。《金史》卷九《章宗纪》言毘卢于明昌元年十一月被禁止。
那摩:或即梵语皈依之意,为南那之对音。又元初佛教初胜道教时,由海云掌教,继而由那摩掌教。那摩,河西人也。

○六十五

鼃聚喧阗苦不禁,不鲁罕后喻言深。东安州里池塘静,鼓吹无闻直到今。
案:不鲁罕后,成宗皇后也。《元史》卷一一四《后妃传》:「卜鲁罕皇后,伯岳吾氏,驸马脱里思之女。元贞初,立为皇后。大德三年十月,授册宝。成宗多疾,后居中用事,信任相臣哈剌哈孙,大德之政,人称平允,皆后处决……成宗崩时,武宗在北边,恐其归,必报前怨。后乃命取安西王阿难答失里来京师,谋立之。仁宗自怀州入清宫禁,既诛安西王,并构后以私通事,出居东安州。」
东安州:《元史地理志》:「东安州,唐以前为安次县。辽、金因之。元初隶大兴府。太宗七年,隶霸州。中统四年,升为东安州,隶大都路。」有元一代,皇后妃嫔有罪者,皆谪居东安州,自成宗卜鲁罕后始,次为泰定帝八不罕皇后弘吉剌氏及泰定帝妃二人,一曰必罕,一曰速哥,文宗天历初,俱安置东安州。又次为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弘吉剌氏,后至元六年六月,诏去太皇太后尊号,安置东安州。总之,东安州约与伦敦塔London Tower类似,凡一党失势,则其后妃安置东安州,有罪云者,失势也。
鼃聚喧阗:谓蛙鸣不已也。王逢《梧溪集》卷五《闻蛙书事诗序》曰:「先朝不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日,其地多蛙,既遣人谕旨,蛙遂屏息,至今不鸣。」其诗曰:「翠幰文茵紫罽车,东安有旨禁鸣蛙,如何信及豚鱼类,青草开门度月华。」此说与本诗合。案不鲁罕后有贤名,按元制,弟承兄嫂,成宗应收其兄寡嫂答吉入宫,但不鲁罕与答吉母子不和,不容成宗收寡嫂,放其母子于怀孟,故与武宗仁宗兄弟有隙。不鲁罕后本有子,不幸太子夭亡。故成宗崩,仁宗自怀孟入,夺得政权。安西王未能继位,不鲁罕后遂有罪,若安西王成功,必尊为太后矣。此故事有两种说法,他一说则谓地非东安州,为怀孟,人非不鲁罕,为答吉。《辍耕录怀孟蛙》条:「大德间,仁宗在潜邸日,奉答吉太后驻辇怀孟,苦羣蛙乱喧,终夕无寐。翼旦,太后命近侍传旨谕之曰:『吾母子方愦愦,蛙忍恼人邪?自后其毋再鸣!』故至今此地虽有鼃,而不作声。后仁宗入京,诛安西王阿难答等,迎武宗即位,时大德十一年也。越四年,而仁宗继登大宝,则知元后者,天命攸归,岂行在之所,虽未践祚,而山川鬼神已阴来相之,不然,则虫鱼微物耳,又能听令者乎?但迄今不鸣,尤可异矣!」此或为偶然之事,与天命无关,见《菽园杂记》卷十一。

○六十六

暑风催雨滴檐楹,深院吴姬睡不成。梦入西湖荡莲桨,起来弹泪到天明。
案:吴姬,江南女子也。此地指浙江杭州宫人之思乡。

○六十七

白酒新蒭进玉壶,水亭深处暑全无。君王笑向奇妃问,何似西凉打剌苏。
案:奇妃即奇后,见前注。
打剌苏:酒也。《元朝秘史》卷九,答剌苏译文为酒。又《元史》卷八十《舆服志殿上执事》条:「酒人,凡六十人:主酒(国语曰答剌赤)二十人,主湩(国语曰合剌赤)二十人,主膳(国语曰博儿赤)二十人。」主酒者名答剌赤,因酒名打剌苏也。

○六十八

海晏河清罢虎符,闲观翰墨足欢娱。内中独召王渊画,搨得黄筌孔雀图。
案:虎符,元代军官所佩者,如今之奖章焉。《元史兵志》:「万户佩金虎符。符趺为伏虎形,首为明珠,而有三珠、二珠、一珠之别。千户金符,百户银符。」故以金虎符为最贵。金虎符中又以三珠为尊。大概与清时三眼花翎相当也。又虎符约与护照与令箭相似。邱处机被召时,元太祖之侍臣刘仲禄悬虎头牌来请,其牌上文字曰:「如朕亲行,便宜行事。」见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元时文学颇有讲到虎头牌子者,文天祥ò吕文焕诗曰:「虎头牌子织金裳,北面三年蚁梦长。借问一门朱与紫,江南几世谢君王?」以「虎头牌子」为授虏爵之象征也。汪元量《湖州歌》:「四川昝帅尚粗豪,万马来燕贡一遭,奏授虎符三百面,内家更赐织锦袍。」以虎符与「委任状」相等,有凡在昝帅麾下之军官,皆得元朝任用,照常供职之意。换言之,皆成新贵矣。李直夫《便宜行事虎头牌》杂剧即叙述金代虎头牌之故事也。元之牌符制度乃因袭金制,金则因袭辽制。日人箭内亘有《元代牌符考》,详论之。《马可波罗行记》亦曾言及之。
王渊:元代画家也。夏文彦《图绘宝鉴》曰:「王渊,字若水,号澹轩,杭人,幼习丹青,赵文敏公(孟俯)多指教之,故所画皆师古人,无一笔院体。山水师郭熙,花鸟师黄筌,人物师唐人。尤精水墨花鸟竹石,当代绝艺也。」并未提及王渊是元代供奉,此条可补充之。《辍耕录画鬼》条:「王渊字若水……善山水人物,尤长于花竹翎毛,幼时护侍赵魏公,故多得公指教,所以傅色特妙。天历中,画集庆龙翔寺两庑壁。时都下刘总管者总其事,刘命若水于门首壁上作一鬼,其壁高三丈余,难于着笔,因取纸连黏粉本以呈。刘曰:『好则好矣,其如手足长短何?』若水不得其理,因具酒礼再拜求教于刘。刘曰:『子能不耻下问,吾当告焉。若先配定尺寸,画为裸体,然后加以衣冠,则不差矣。』若水受教而退,依法为之,果善。」此故事可说明古时中国有懂西洋画法者,即画家先研究解剖学,能画裸体画,然后加以衣冠,则尺寸长短得当。大约戈雅(Goya)之名画有衣与无衣美人Maja,即按此办法而画者。王渊为赵孟俯弟子,相传赵氏夫妇像,即王所画。
黄筌:五代时名画家也。《图绘宝鉴》曰:「黄筌字要叔,成都人……十七岁时,事蜀王衍为待诏,至孟昶(后蜀主)加检校少府监,累迁为京副使。花竹师膝昌佑,鸟雀师刁光胤,山水师李升,人物龙(师?)孙位,资诸家之善,兼而有之,无不臻妙。……」
翰墨:案:元代在世祖前,对艺术毫不欣赏。世祖以来,渐有兴趣。赵孟俯能历事数朝,圣眷不衰者,即因其能书善画也。至文宗,则大事提倡,建奎章阁,中有羣玉司,即专门搜罗法书名画之署也。柯九思《宫词》:「四海升平一事无,常参已散集诸儒,传宣羣玉看名画,先进开元纳谏图。」注云:「凡御览法书名画,羣玉内史掌之。」文宗本人能点染,其姑(又为岳母)鲁国大长公主甚风雅,收集名画颇多,有良好艺术修养。《元史》卷一四三《巎巎传》:「帝(顺帝)暇日欲观古名画,巎巎即取郭忠恕比干图以进,因言商王受不听忠臣之谏,遂亡其国。帝一日览宋徽宗画称善,巎巎进言:『徽宗多能,惟一事不能。』帝问何谓一事,对曰:『独不能为君尔。身辱国破,皆由不能为君所致!』」巎巎为许衡弟子,洵属君子正人。元顺帝酷似宋徽宗,其人多才,而不能治天下,不免国亡身辱。

○六十九

御沟秋水碧如天,偶忆当时事惘然。红叶纵教能寄恨,不知流到阿谁边。
案:红叶,指韩翠苹故事。《青琐高议》记唐僖宗时,于佑于御沟拾一红叶,上有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佑亦题诗云:「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沟上流,为宫女韩翠苹所拾。后帝放宫女,佑托韩咏门馆,咏以韩氏同姓,遂作伐嫁妆。及成礼,各于笥中出红叶相示,韩氏笑吟曰:「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思萦素怀,今日却成鸾凤侣,方知红叶是良媒。」此类故事颇多,仅取其一,以注此诗。
阿剌吉:酒也。如今日之Liguor相当。《草木子》卷三曰哈剌基酒、葡萄酒「皆元朝法酒」。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三云:「阿剌吉酒味甘辣。大热,有大毒,主消冷坚积,去寒气。用好酒蒸熬,取露成阿剌吉。」故阿剌吉乃酒精也。《草木子》亦言其制法:「用器烧酒之精液取之,名曰哈剌基酒,极浓烈,其清如水,盖酒露也。」此种「阿剌吉」盖酒精与果露之混合液,系自波斯传入蒙古者,约与今日之Brandy相当。按阿拉伯字Araq有生命的水之意,一九○六年之《通报》,曾有专文讨论之。

○七十

独木凉亭锡宴时,年年巡幸孟秋归。红妆小伎频催酌,醉倒胡儿阿剌吉。
[钱注]张昱《塞上谣》:「胡姬二人貌如花,留宿不问东西家。醉来拍手趁人舞,口中合唱阿剌剌。」
案:独木凉亭,当指上都附近之东西凉亭。周伯琦《立秋日书事诗》:「凉亭千里外,相望列东西。秋狝声容备,时巡典礼稽……」注云:「上京之东五十里有东凉亭,西百五十里有西凉亭,其地皆饶水草,有禽鱼山兽,置离宫,巡守至此,岁必猎较焉。」《元史百官志》云:「尚供总官府,秩正三品,掌守护东凉亭行宫,及游猎供需之事。」《清一统志》:「凉亭废驿,在旧开平城南,有东西凉亭,为元时巡幸驻跸之处,明洪武置驿于东凉亭。」案凉亭之能为巡幸之地者,因其地有水,广可行舟,元帝至此可荡舟嬉戏。《元史》卷一一七《秃剌传》:「至大元年秋,武宗幸凉亭,将御舟。」不但皇帝在此水嬉,侍臣亦然。杨允孚《滦京杂咏》诗:「东凉亭下水溶溶,敕赐游船两两红。回纥舞时杯在手,玉奴归去马嘶风。」此二凉亭或与今日之Riviera相当。
元时,饮阿剌吉之胡儿颇有酣醉者,杨维桢《春佒杂词》:「关右新来豪侠客,姓氏不通人不识。夜半酒醒呼阿吉,碧眼胡儿吹苇笛。」元时大都有尚饮局、酝源仓,上都有掌酝局、源仓,皆酝造上用细酒者,并隶宣徽院,阿剌吉可能由中国酝造,非外国输入者。

○七十一

燕子泥香红杏雨,苕花风澹白鸥波。一年春事闲中过,镜里容颜奈老何。
案:此诗仍咏无所事事之宫娥,或即老妪自道。

○七十二

春游到处景堪夸,厌戴名花插野花。笑语懒行随凤辂,内官催上骆驼车。
案:此诗写元帝北巡上都时,至顿宿之地,扈从之宫娥下车乱逛。「厌戴名花插野花」一句颇有趣,此所谓「物以稀为贵」也。宫中无野花,宫女稀见,故以为贵也。北巡时,中途野花名长十八者,极为名士欣赏,或为宫女之插鬓花也,见于吟者多矣。
骆驼车:当为宫女所乘之车。元时皇帝之乘舆,例由大象四只曳之,称之曰「象舆」。后妃当乘象兴以往,宫娥则乘骆驼车。《元史顺帝纪》曰:至元二年「发阿鲁哈、不兰奚骆驼一百一十,上供太皇太后乘舆之用」。太皇太后安能用骆驼如此之多?其宫女从行所用之车为骆驼曳之故也。案元代皇帝巡幸时,例用骆驼鼓,为开道先锋。

○七十三

诸方贡物殿前排,召得鹰坊近露台。清晓九关严虎豹,辽阳先进白鵰来。
案:贡物也者,每届元正、天寿(皇帝诞辰)等喜庆之日,元之藩属国家元首、亲王大臣皆须献方物等品于天子。此种贡物盖为一种变相的赋税,若为动物则献奇兽珍禽,若非珍奇之动物,则以色泽为白,数目为九以献,如白马八十一匹是也。白也者,蒙古人以白色为吉也;九也者,蒙古人以九为多也。八十一乃九乘九,可谓多矣,故有九白之贡也。所贡之珍禽奇兽狮、虎、豹、孔雀等中国稀见之物,而鹰鹘为元帝较猎时必用之物,故尤为贡物之上品。鹰鹘中,又以白色之海东青为最贵,白雕当即此物也。
辽阳:按辽阳为产海东青之地,见《元史地理志》:辽阳等处行中书省「合兰府水达达等路……有俊禽曰海东青,由海外飞来,至奴儿干,土人罗之,以为土贡。」元时辽阳为一行省,管辖之地广大,以海东青为土贡。而进贡人亦大费周章,方能献于天子。《皇元风雅》后集,有郭君彦海东青一时,备言献鹰者之辛苦,其词曰:「海东俊鸟异雕鹗,金睛玉爪不凡材,八月风高度海来,剑翮怒斫云阵开。虞人设网心独苦,获之不敢触毛羽,为言此鸟献天子,年年进入明光里。驿使长怀万里忧,伤者还同杀人罪。君不见,唐太宗,魏公入奏久未去,不知铁鹞死袖中。小臣但愿圣皇修德放此鸟,自有凤凰远衔瑞图,飞下五云表。」其中「驿使长怀万里忧,伤者还同杀人罪」两句写活了驿致者一路上提心吊胆之苦境。元代诸帝无不熟读《贞观政要》,世祖尤熟太宗与魏征故事,惜其不能革射猎之习。蒙古地方不产五谷,除以所牧牛羊以供肉食外,必以射猎以补充其食物之不足也。蒙古人之打猎,亦犹汉人之耕耘也,不如此则不饱,海青能善擒蒙古人视为珍馐天鹅之俊鹘,则蒙古人重视海青宜也。天鹅炙为「行帐八珍」之一,至今「癞哈蟆想吃天鹅肉」仍为极流行之谚语也。

○七十四

骑来骏马响金铃,苏合熏衣透体馨。罟罟珠冠高尺五,暖风轻袅鹖鶏翎。
案:苏合,香名,或称苏合油,俗传为狮子粪,非也。陶宏景已知其不真。为舶来品,《后汉书》以为来自大秦(卷一一八),云其制法为「合会诸香,煎其汁以为苏合。」此油之名费解,Laufer于Sino-Irani-ca中讨论良久,以为或即梵文窣堵鲁迦Sutu-lu-kia(Sut-tu-lu-kyie)为Sturuka对音,换言之Stor-ax是也。自汉以来为出现于中国史乘中之香,而其来源,则有数国之说。《寰宇志》云:「苏合油出安南、三佛齐诸番国,树生膏,可为药。」叶廷珪《香谱》以为「苏合香出大食国(阿剌伯)」。《梁书》卷五十四则云:苏合产于大秦与安息(Parthia)。安息,古波斯国名也,大秦则指东罗马。但元时波斯与大食皆大元帝国之一部,安南等国则为进贡之属国,以苏合油为方物也。《元史》卷二○九《安南传》:中统三年「降诏曰:『卿既委质为臣,其自中统四年为始,每三年一贡,可选儒士、医人及通阴阳卜筮、诸色人匠,各三人,及苏合油,光香,金,银,朱砂,沉香,檀香,犀角,玳瑁,珍珠,象牙,绵、白磁盏等物同至。』」苏合油为安南方物之首。
罟罟珠冠:罟罟冠之解释已见前第二十六首诗注,而所以称珠冠者,盖冠上以大珠为饰也。《析津志》曰:「罟罟以大红罗幔为之。……用大珠穿结龙凤楼台之属,饰于其前,复以珠缀长条褖饰方弦,掩络其缝,又以小小花朶插带,又以金累事件装嵌,极贵。宝石塔形……」罟罟以大珠为主要珠宝,大珠即答纳也。斡朶里克行纪(The Travel of Friar Odoric of Pordenone)曰:「大汗坐朝时,皇后坐于其左,其座较低,妃嫔二人坐,更下一切命妇头戴一物,上披鹤羽,饰金及大珠。金世界之珠,未见有如是大者。」明乎此,则知珠冠之意义矣。
鹖鶏翎:即一种雉尾,为珠冠上之羽饰,即斡朶里克所谓之鹤羽也。杨允孚《滦京杂咏》诗:「香草七宝固姑袍,旋摘修翎付女曹。」注云:「凡车中戴固姑,其上羽毛又尺许,拔付女侍,手持对坐。」此种羽饰,出自一种特殊之鹖鶏,《析津志罟罟》条又云:「在其上顶,有金十字,用安翎筒以带鶏冠尾。出五台山,今真定人家养此鶏,以取其尾,甚贵。」

○七十五

秋深飞放出郊行,选得驯驹内里乘。野雉满鞍如缀锦,马前珍重是黄鹰。
[钱注]张昱《辇下曲》:「天朝习俗乐从禽,为按名鹰出柳阴。立马万夫齐指望,平空鹅影雪沉沉。」
案:飞放,见前第四十首诗注。飞放时普通多系放海青为主,次为普通鹰鹘,春畋时必捕鹅,秋狝时未必一定捕鹅,鹅为候鸟,或南飞矣。

○七十六

江南名伎号穿针,贡入天家抵万金。莫向人前唱南曲,内中都是北方音。
案:江南名伎,不知其姓氏,顺帝妃嫔张阿玄巧于针线剪裁,不知其外号是否「穿针」也。
南曲:王国维《宋元戏曲考》曾详列各种南曲,然《骤雨打新荷》北曲也,误列入南曲中。

○七十七

地寒不种芙蓉树,土厚宜栽栝子松。清晓内官呼彩緌,各官分赐牡丹丛。
案:此诗或系咏上京者,因大都可植莲也。金海陵帝之迁都燕京者,即因其地暖可栽莲也。《大金国志》:天德二年「一日宫中晏闲,因问汉臣曰:『朕栽莲二百本而俱死,何也?』汉臣曰:『自古江南为橘,江北为枳,非种者不能,盖地势然也。上都地寒,惟燕京地暖,可栽莲。』主曰:『依卿所请,择日而迁。』」主即海陵帝也。元之上都虽非金之上都,其地冱寒,甚于金之上京,故不能栽莲。至于牡丹则上都可植。上都盛产芍药,居民甚至以芍药芽为饮料。北地虽至伊尔库茨克城,夏日犹可见芍药花也。

○七十八

西山晴雪玉围屏,随驾登楼眼界明。供奉女儿偏觉冷,貂裘特赐荷恩荣。
案:西山晴雪,乃大都八景之一,或称曰「神州八景」。八景之名或始于金明昌时代,因《明昌遗事》有燕京八景之说。元代或称神州八景。八景者:太液秋风,即今三海之地。琼华春阴,即今白塔一带。居庸叠翠,即今居庸关,以居庸山出名,太行第八陉也,关上有石刻六种文字,以西夏文陀罗尼经石刻为最出名。金台夕照,此时有数处皆以金台自号,或曰清之夕照寺,又朝阳门外五里有金台夕照名碑,今仆。卢沟晓月,即今卢沟河之地。西山晴雪,最有问题,有作「四山晴雪」者,见陈刚中《神州八景》诗(《皇元风雅》后集,卷之二),有作西山积雪者,要之,在今北京西郊西山八大处一带。玉泉垂虹,当即今玉泉山一带。蓟门飞雨,明时或改名「蓟门烟树」。金幼孜有《蓟门烟树》诗。乾隆有御题「蓟门烟树」石碑,在北京德胜门外。案北京西直门以西为风景优美之地,西山不问雪不雪皆可爱也。

○七十九

月钱常是散千缗,大例关支不是恩。南国女官呼姓字,只愁国语不能翻。
[钱注]张昱《辇下曲》:「守宫妃子住东头,供御衣粮不外求。牙仗穹庐护阑盾,礼遵估服侍宸游。」
案:缗,贯也。元时行钞法,先造中统钞,次造至元宝钞,次造至大银钞,最后造中统新钞。《元史食货志钞法》条云:「世祖中统元年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诸物之直,并从丝例。是年十月,又造中统元宝钞,其文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每一贯同交钞一两,两贯同白银一两。」后来每改一次,物价即高涨五倍。至元末,遂通货膨胀至钞料十锭(五十两为一锭)易斗粟不得,而元亦亡矣。当元初时,钞法通行,民间称便,遂输入波斯等国而西传,然中国则鉴于元亡由于钞法之乱,明时又用银,不用钞矣。
此诗似言,凡元帝之宠幸,于正规月钱外,尚得「私房银」。普通宫人之月钱为千缗,当时已通货膨胀矣。
国语:谓蒙古语也。如前引之《元史舆服志仪卫殿上执事》:司香二人,掌侍香,以主服御者(国语曰「速古儿赤」)摄之。主湩者,国语曰「合剌赤」。主膳者,国语曰「博儿赤」。……换言之,国语即蒙古语也。

○八十

海子东头暗绿槐,碧波新涨灏无涯。瑞莲花落巡游少,白首宫人埽殿阶。
案:海子,《元史地理志大都路》条:「海子在皇城之北,万寿山之阴,旧名积水潭,聚西北诸泉之水,流入都城而汇于此,汪洋如海,都人因名焉,恣民渔采无禁,拟周之灵沼云。」又《元史祭祀志国俗旧礼》记游皇城之路线曰:「起行从西宫门外垣,海子南岸,入厚载红门,由东华门过延春门而西。」张昱《辇下曲》曾一再提及海子,其一见第七首诗钱注,另一首为其《辇下曲》之最末一诗:「栏马墙临海子边,红葵高柳碧参天。过人不敢论量数,雨露相将近百年。」清乾隆帝有《海子行》,系咏南海子(南苑)者。然《元史》之海子则在明清皇城之北,为今北海、十剎海之地。
槐:当指宫槐,即俗称马缨花者是也。《尔雅》曰:「守宫槐,叶昼聂宵炕。」注:「槐叶昼日聂合而夜炕市者,名为守宫槐。」


○八十一

河西女子年十八,宽着长衫左掩衣。前向拢头高一尺,入宫先被众人讥。
案:河西即西夏,见前第二十四首诗注。柯绍忞《新元史》列传八《太宗诸子传》:「合失生于太祖十年,嗜酒早卒,蒙古谓西夏曰河西,合失与河西音近,及卒,左右讳言河西,惟称唐古特云。」系采自剌失德说,以补中国史乘之不足。
此诗咏西夏女子装束与蒙古异。元宫中有女真、契丹等所谓汉人,又有江南(南国)及西夏(河西)、高丽女子,惜未言及来自西方之女子,胡姬或当之欤?

○八十二

百年四海罢干戈,处处黎民鼓腹歌。偶值太平时节久,政声常少乐声多。
案:现代学者受民族主义之熏染,以为中国人在蒙古人统治下痛苦无比。此是错觉。中国人民虽政治上无特权,汉人与南人皆在社会最低一层,经济上备受剥削,所谓「富极塞北,穷极江南」,但蒙古人治下,生活并不痛苦,所以然者,蒙人以三大事为主,即战争、狩猎与宴会。自平宋以来,中国享受近百岁之和平,当时之朝廷提倡打猎,所谓「春水秋山」,约与今之运动会相当,提倡「宴飨」,一年之中有若干日为筵会期,当时之人只知「吃喝」(筵会)与「玩乐」(巡幸、畋猎),极其享受。总之,生活在蒙古人治下,人民活泼;生活在道学束缚下,人民并不愉快也。张昱有《题王振鹏画大都池馆》一诗,写出元时人生活情况,真「欢天喜地」也。与今之Have poor time生活方式似。

○八十三

鹿顶殿中逢七夕,遥瞻牛女列珍羞。明朝看巧开金盒,喜得蛛丝笑未休。
案:鹿顶,或作盝顶,乃建筑学术语。元代有盝顶殿、盝顶楼、盝顶房等等名称。其所以得名者,当因屋顶似盝也。《辍耕录宫阙制度》条曰:「盝顶殿五间,在光天殿西北角楼西,后有盝顶小殿。」又曰:「东盝顶殿在延华阁东,版垣外,正殿五间,前轩二间,东西六十五尺,深三十九尺,柱廊二间,深二十六尺。寝殿三间,东西四十八尺……殿之旁,有盝顶房三间,庖室一间……盝顶之制:三椽,其顶若笥之平,故名。西盝顶殿在延华阁西,版垣之外,制度同东殿。」盝顶两字在《元史》中则作「鹿顶」,如《英宗纪》云:延佑七年十月「为皇后作鹿顶殿于上都。」。又至治二年八月戊寅「诏画《蚕麦图》于鹿顶殿壁,以时观之,可知民事也。」又英宗「尝御鹿顶殿,谓拜住曰:『朕以幼冲,嗣承大业,锦衣玉食,何求不得。惟我祖宗栉风沐雨,戡定万方,曾有此乐邪?』」又《泰定帝纪》:泰定元年十一月甲辰「作歇山鹿顶楼于上都」。又,泰定二年十二月丁亥「修鹿顶殿」。又,泰定三年十一月己酉「作鹿顶棕楼。」又「泰定四年四月甲戌,作棕毛鹿顶楼」。故鹿顶殿是元朝极流行之建筑,或因其非正式大殿,而为偏殿、便殿。清震钧《天咫偶闻》云:北京「内城房式,大房左右有东西厢,亦有耳房,名曰盝顶。」萧洵《故宫遗录》云:「玉德殿……东为宣文殿,旁有秘密室,西有鹿顶小殿。」又叙元隆福宫情况时曰:「四起雕窗,中抱彩楼,皆为凤翅飞檐,鹿顶层出,极画巧奇。」要之,为玲珑小殿。张昱《宫中词》云:「从行火者笑相招,步辇相将过钓桥。鹿顶殿开天乐动,西宫今日赛花朝。」
七夕:《元氏掖庭记》有两则故事,记元宫七夕之习与前朝不同者。「九引堂台,七夕乞巧之所,至夕,宫女登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各出资以赠得巧者焉。至大中,洪妃宠于后宫,七夕,诸嫔妃不得登台,台上结彩为楼,妃独与宦官数人升焉。剪彩散台下,令宫嫔拾之,以色艳淡为胜负。次日,设宴大会,谓之斗巧宴,负巧者罚一席。」案《天宝遗事》:「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馔,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嫔妃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与元宫相似,惟未言得巧有先后,决定胜负。
珍羞:即上述之瓜果酒炙等物,宋汴京时尚有甜食,为油糖造制成,大概似今日北京之蜜供。
蛛丝:蜘蛛网也。《荆楚岁时记》云:「穿针乞巧:是夕(七夕)人家妇女结彩楼,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蟢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未言如何会有蟢子结网,《开元天宝遗事》则说蜘蛛乃事先准备,并非忽然而至者:「帝与贵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华清宫游宴时,宫女辈陈花瓜花酒馔列于庭中,求恩于牵牛织女星也。又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间亦效之。」《东京梦华录》亦有类似之记载:「七月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土塑小偶),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盒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又《干淳岁时记》云:「七夕节物,多尚食茜鸡,及泥孩儿,号摩■〈日侯〉罗……并以蜡印凫雁水禽之类,浮之水上。妇女夜对月穿针,饾饤杯盘,饮酒为乐,谓之乞巧,及以小蜘蛛贮盒,以备结网之疏密,为得巧之多少,小儿女多衣荷叶半臂,手持荷叶,效摩■〈日侯〉罗,大抵皆中原旧俗也。」综以上所引各条,则可知所谓「金盒」,乃盛小蜘蛛者。古人咏及此事者伙矣,杜甫《牵牛织女》诗云:「蛛丝小人态,曲缀瓜果中。」李商隐《辛未七夕》诗:「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温庭筠《七夕》诗:「平明花木有愁意,露湿彩盘蛛网多。」欧阳修《渔家傲七夕》:「乞巧楼前云幔卷,浮花催洗严妆面,花上蛛丝寻得遍,颦笑浅,双眸望月牵红线。」此类诗词甚多。杨维桢《乞巧赋》云:「今夕七夕……招灵蛛丝格瑞,可寿,可嗣,可富,可贵,心开而目明,手便足利,凡有所求,靡不如意。」无怪乎人人乞巧矣。

○八十四

春情只在两眉尖,懒向妆台对粉奁。怕见双双莺燕语,杨花满院不钩帘。

○八十五

白露横空殿宇凉,房头捣洗旧衣裳。玉栏金井西风起,几叶梧桐弄晚黄。

○八十六

健儿千队足如飞,随从南郊露未晞。鼓吹声中春日晓,御前咸看只孙衣。
[钱注]柯九思《宫词》:「万里名王尽入朝,法宫置酒奏箫韶。千官一色真珠袄,宝带攒装稳称腰。」周伯琦《诈马行序》曰:「只孙宴。只孙,华言一色衣也。俗呼曰诈马宴。」
案:健儿,疑即贵赤,见前第四十五首诗注。
南郊:祀天也。每岁冬至日大祀天于圜丘,祀地于南郊。《元史祭祀志》:「元兴朔漠,代有拜天之礼。」然其拜天与中国古制南郊亲祀礼有异。元制为珊蛮教之旧习:「酒马湩为祭,皇位之外,无得而与。」及成宗即位,始为坛于都城南七里,然至文宗时,始克行南郊亲祀之礼,盖器物仪注至是益加详审矣。
只孙衣:虞集《道园学古录》卷二十三《句容郡王世绩碑》曰:「国家侍内宴者,每宴必各有衣冠,其制如一,谓之只孙。」又《经世大典礼典总序燕飨》条:「国有朝会庆典,宗王大臣来朝,岁时行幸,皆有燕飨之礼……与燕之服,衣冠同制,谓之质孙,必上赐而后服焉。」柯九思《宫词》注云:「凡诸侯王及外番来朝,必锡宴以见之,国语谓之质孙宴。质孙,汉言一色,言其衣服皆一色也。」是故,赴宴者着一种颜色花样相同之宴服,剪裁有定制,非上赐不可。此种衣曰只孙衣,冠曰只孙冠。此种大宴制服元太祖时已有之,《元史》卷一五○《耶律阿海传》:「买哥(阿海之孙)通诸国语,太祖时为奉御,赐只孙服。」又《太宗纪》:「诸妇人制质孙燕服不如法者,及妒者,乘以骣牛徇部中,论罪,即聚财为更娶。」又《元史》卷一二二《昔里钤部传》:「明年(太宗十三年)班师,授钤部千户,赐只孙为四时宴服。」此种赴宴制服太宗时尚须自制,自世祖时,则由上赐。《元文类太师广平贞宪王碑》:「元贞元年……[月吕鲁]入朝,两宫锡宴,酬酢尽欢,如家人父子然。先是夫人秃忽鲁蒙赐侍宴之服,曰只孙,昭异数也,命妇获受此服,由公家始。」前此大臣已获受宴服矣,今后命妇亦然。只孙衣既由上赐,故禁中有藏只孙衣段之库,《元史世祖纪》曰:「禁中出纳分三库:御用宝玉、远方异珍隶内藏,只孙衣段隶右藏,常课衣、绮罗缣布隶左藏。」《元史舆服志》曰:「质孙,汉言一色服也,内廷大宴则服之。冬夏之服不同,然无定制。凡勋戚大臣近侍赐则服之,下至于乐工卫士皆有其服。精粗之制,上下之别虽不同,总谓之质孙云。」又曰:「天子质孙,冬之服凡十有一等,……夏之服凡十有五等。」至于质孙之材料,则有纳石失,金锦也;怯绵里,剪茸也;速夫,回回毛布之精者也;等等舶来衣料。只孙服上又盛饰珠宝,以珍珠为最,如天子夏之只孙有答纳都纳石失,缀大珠于金锦也;速不都纳石失,缀小珠于金锦也。案:大珠为答纳,即塔纳,见前第五十一首诗注,小珠则为速不也。当以珍珠穿成花样缝在金饰只孙衣上,故只孙衣有珠衣之称,同理只孙冠因以珠为饰,称珠帽。《辍耕录只孙宴服》条:「只孙宴服者,贵臣见飨于天子则服之,今所谓赐绛衣是也,贯大珠(塔纳也)以饰其肩,背膺间首服亦如之。」百官之质孙则冬有九等,夏有十有四等。终元一代,赐珠衣珠冠之事史不绝书,不胜枚举也。不独百官可预宴,宿卫(怯薛歹)亦然。《元史英宗纪》:「百官及宿卫士有只孙衣者,凡与宴飨,皆服之以待,或质诸人者罪之。」但诸王驸马之侍卫则不可,见《顺帝纪》:「禁诸王驸马从卫服只孙衣,系绦环。」元亡以后,明时校尉之士服只孙衣,见《松江府志》:「只孙,元时贵臣侍宴之服,今卫士擎执者服之,着丝地团花,有青、绿、红三色。」《坚匏集》曰:「元亲王及功臣侍宴者,别赐冠衣制饰如一,谓之只孙,赵廉访家传御赐金衣只孙一袭是也。明高帝定鼎,今值驾校尉服之,仪从所服团花只孙是也。」故明人武断明太祖以元贵人服为明贱者之服。诚然明之校尉服制服名只孙衣,须知元时即称卫士与乐工之制服为只孙衣,见张昱《辇下曲》,控鹤卫士之只孙衣为青红色也:「只孙官样青红锦,裹肚圆文宝相珠,羽仗执金班控鹤,千人鱼贯振嵩呼」。又见《元史舆服志控鹤围子队》条。然此种制服与宴服之只孙不同,只孙不过言一色一样剪裁而成之制服。明亡,清时当沿用之,至民国出殡时,尚有一种团花绿色制服,为抬棺及擎执者之制服,即元控鹤卫工与乐工之只孙遗制也。至于只孙宴,又名诈马宴,若干年来学者以为只孙含有「赛马」或「装马」之意义,近见韩儒林先生论文,则以为「诈马」乃波斯文衣(Jamah)之译音也。

○八十七

天马西来自佛郎,图成又勅写文章。翰林国语重翻译,袄鲁诸营赐百张。
案:天马西来为元季轰动朝野一大事,乃教皇Benedict Xll遣使John de, Marignolli来华献马也。前此欧洲元首有遣使至蒙古大汗和林都之事,因非汉地,当时蒙古朝廷中汉人能文之士者绝少,故未见之于中国史乘。此次不然,因在元季,当时君臣皆甚文明,又有文字图画以纪其盛,故若搜集元人文集,便可得一「天马来华论」甚不难也。《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年七月「拂郎国贡异马,长一丈一尺三寸,高六尺四寸,身纯黑,后二蹄皆白。」欧阳玄《圭斋集天马颂序》曰:「至正二年壬午七月十八日丁亥(公历一三四二年八月十九日)皇帝御慈仁殿(上都),拂郎国进天马。二十一日庚寅,自龙光殿敕周郎,貌以为图。二十三日壬辰以图进。」周伯琦《近光集天马应制行序》:「至正二年,岁壬午,七月十有八日,西域佛郎国遣使献马一匹,高八尺三寸,修如其数而加半,色漆黑,后二蹄白,曲项昂首,神俊超逸,视他西域马可称者皆在■〈骨曷〉下,金辔重勒,驭者其国人,黄须碧眼者。」
佛郎:乃指佛郎克人所建之国(Franquia),换言之,西欧拉丁天主教势力范围,包括德意英法等国,即查理曼所建大帝国(Franconian Empire)也。刘郁《西使记》曰海(地中海)西有富浪国,或即此佛郎之对音。佛郎贡天马之事,冯秉正(De Maila)曾叙及之于其所译述之《中华通史》中(卷九,页五七九)。
图:天马由周郎画成,又命揭傒斯作赞,又命文臣赋诗以讴歌其事。除前述周伯琦《天马行》,欧阳玄之《天马颂》以外,应制赋诗者多人。张星烺所编之《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曾收辑一部份,有关天马之文学,尚有许多未收者。此图在大内中,清乾隆时《石渠宝笈》曾著录之。又当时在内廷服务之欧洲传教师宋君荣(Antonine Garbil)曾见其图,不胜惊异赞叹也。惜此图为英法联军野蛮暴行,火烧圆明园时毁坏。胡敬《西清札记》卷四页三十三至三十四《周郎拂林国献马》条曾详记此图,此诗可补当时应制诗之不足者,即图成诗赋成时顺帝曾鑴板成书,以赐奥鲁诸营,惜此稀有之像文学已不复存在矣。
袄鲁:《元史兵志》曾一再言及奥鲁,即袄鲁也,未曾解释,如中统三年「陕西行省言:『士卒戍金州者,诸奥鲁已尝服役,今重劳苦。』诏罢之」。又四年「五月,立枢密院……统军司、都元帅府除遇边面紧急事务就便调度外,其军情一切大小公事,并须申覆。合设奥鲁官,并从枢密院设置」。又同年八月「谕成都路行枢密院:『近年军人多逃亡事故者,可于各奥鲁内尽实签补。』」等等。《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政典总序军制》条:「军出征戍,家在乡里曰奥鲁。州县长官结衔兼奥鲁官。」若是,则与「大本营」略似。《元朝秘史》卷四记太祖从王罕征塔塔儿「太祖落后下的老小营,在哈澧海子边,被主儿勤将五十人剥了衣服,十人杀了。」其译为「老小营」者为「阿兀鲁黑Aguruq」,老小营即出征者之「大后方」。元初不时长途远征,其老小营则屯驻于距前方不甚远之地。刘郁《西使记》曰:「己未三月十九日过里丑城,其地有桑枣,征西奥鲁屯驻于此。」此文曾被西方汉学家翻译多次,皆有错误。除「大本营」外,尚有「后方勤务部」之义。《元史》卷一二○《曷思麦里传》曰:「从太祖征汴,至怀孟,令领奥鲁事。」汴为前方,怀孟后方也。

○八十八

低绾云鬟浅淡妆,从来阁内看诸王。祗缘谨厚君心喜,令侍明宗小影堂。
案:影堂,即元代之神御殿也。元代诸帝皆葬于起辇谷,一万分神秘之地,子孙难岁时祭祀,故有影堂祀与太庙神主类似之祖宗像,《元史》卷七十五《祭祀志》四《神御殿》条:「神御殿,旧称影堂。所奉御容,皆纹绮为之。」此种织造肖像术乃由尼波罗(Nepal)传入,《元史方技传》:「阿尼格,尼波罗国人也。……原庙列圣御容,织锦为之,图画弗及也。」故以织绣为像造自元代始,后来则有制像之工业矣。《元史》卷一三四《唐仁祖传》:「奉诏督工织丝像世祖御容。」又《文宗纪》:「诏累朝神御殿之在诸寺者,各制名以冠之:世祖曰元寿,昭睿顺圣皇后曰睿寿,南必皇后曰懿寿,裕宗曰明寿,成宗曰广寿,顺宗曰衍寿,武宗曰仁寿,文献昭圣皇后曰昭寿,仁宗曰文寿,英宗曰宣寿,明宗曰景寿。」故每一皇帝之神御殿皆安置于一大庙中供养。此诗所谓之小影堂,乃宫中之小神御殿,或可称之为「内太庙」也。上都之大安阁及大都之大明殿中,皆设有祖宗神御殿。周伯琦《上京宫学纪事》诗曰:「五色灵芝宝鼎中,珠幢翠盖舞双龙,玉衣高设皆神御,功德巍巍说神宗。」注云:「右咏大安阁」。于是可知上都大安阁中有影堂,并可彷佛其形势。至于大都大明殿中有影堂,则见于《元史顺帝纪》:至元六年五月「置月祭各影堂香于大明殿(大都正殿),遇行礼时,令省臣就殿迎香祭之。」
明宗:名和世■〈王束〉,此短命之皇帝并未曾真作皇帝,行至中途,被其弟弒之,但其二子相继为帝,故顺帝践祚后补制神御殿。《元史顺帝纪》:至元二年冬十月「丙申,命参知政事纳麟监绘明宗皇帝御容。」又至正二年二月「己巳,织造明宗御容」。御容成后,则建大寺供奉,《顺帝纪》:至元六年四月「庚寅,诏大天源延圣寺立明宗神御殿碑」。故其神御殿当设于此寺内。其小影堂则在上都与大都内,如欧洲皇家之chapal是也。

○八十九

二弦声里实清商,只许知音仔细详。阿忽令教诸伎唱,北来腔调莫相忘。
案:《辍耕录杂剧曲名》条,双调中有阿纳忽、倘兀歹、忽都白等调,或即阿忽令欤?

○九十

纤纤初月鹅黄嫩,浅浅方池鸭绿澄。内苑秋深天气冷,越罗衫子换吴绫。

○九十一

凶吉占年北俗淳,旋烧羊胛问祆神。自从受得金刚戒,摩顶然香告世尊。
案:此诗咏蒙古人由珊蛮教(巫)转入佛教(秘宗)也。
烧羊胛:为蒙古的占卜术。《蒙鞑备录》曰:「凡占卜吉凶进退杀伐,每用羊骨扇,以铁椎火椎之,看其兆坼,以决大事,类龟卜也。」《黑鞑事略》曰:「其占筮,则灼羊之杴子骨,验其文理之逆顺,而辨其吉凶,天弃天予,一决于此。信之甚笃,谓之烧琵琶,事无纤粟不占,占必再四不已。」徐霆注曰:「烧琵琶即钻龟也。」《元文类》宋子贞《中书令耶律公神道碑》云:「每将出征,必令公占吉凶,上亦烧羊髀骨以符之。」又《元史》卷一四九《郭宝玉传》:「辛卯春正月睿宗自洛阳来会于三峰山……睿宗令军中祈雪,又烧羊胛骨,卜吉凶,得吉兆。」此种羊卜术为西北诸民族所共有,《辽史》卷一一五《西夏传》中言西夏凡出兵先卜,卜法有四,其一即炙勃焦,以艾灼羊脾骨也。《多桑蒙古史》云:欧洲传教士卢不卢克巡行蒙哥宫中时,曾见一侍者持火炙羊胛骨出,黑如薪炭,询其故,始知蒙俗凡有事,必先炙羊胛以卜吉凶,「汗欲有所为也,命人持未炙之骨至,取而默祝之,然后付人持至汗寝室之附近两处,以火炙之,骨黑然后呈之于汗,审其完整或碎裂,设若完整则吉,破碎则凶。」又据Peter Simon Pallas云:「蒙古为迷信民族,用珊蛮之占卜法,烧羊胛骨,观其裂痕以卜凶吉。此种占卜术见于一蒙古书,名Dalla,此书记如何解释火焚胛骨种种裂痕之法。胛骨中之最良者为绵羊羚羊、麋鹿驯鹿之胛骨。所用之骨,先以沸水煮熟,然后以刀剥其余肉,以骨置火薪上,迄于术士断定裂痕已足,乃出而观其方位,其大小,其连属,预卜事之吉凶、人之生死。所可异者,预言之事常验。」以此与中国龟卜略相似,甚疑Dalla即《易经》也。

○九十二

内中演乐教师教,凝碧池头日色高。女伴不来情思懒,海棠花下共吹箫。
[钱注]来复《燕京杂咏》:「鸭绿微生太液波,芙蓉杨柳受风多。日长供奉传杂谱,教舞天魔队子歌。」
案:《元史百官志仪凤司》条:「仪凤司,秩正四品,掌乐工、供奉、祭飨之事,至元八年立玉宸院,置乐长一员,乐副一员,乐判一员。二十年,改置仪凤司,隶宣徽院。……二十五年,归隶礼部。」同书《云和署》条:「云和署,秩正七品,掌乐工调音律及部籍更番之事。……隶玉宸乐院。……署令二员,署丞二员,管勾二员,协音一员,协律一员,……教师二人。」杨允孚《滦京杂咏》:「仪凤伶官乐既成,仙风吹送下蓬瀛。花冠簇簇停歌舞,独喜箫韶奏太平。」注云:「仪凤司,天下乐工隶焉。」又,「别却郎君可奈何,教坊有令趣云和。当时不信邮亭怨,始觉邮亭怨转多。」注云:「兴和署乃教坊司属,掌天下优人。」以上所述之各官、乐长、乐副、协音、协律、教师等均有到大内中教宫人之可能。

○九十三

大宴三宫旧典谟,珍羞络绎进行厨。殿前百戏皆呈应,先向春风舞鹧鸪。
案:元宫大宴之典谟,约言之有五:
一,预宴者必着只孙衣,戴只孙帽。
二,宴会初开,必命重臣宣读太祖、世祖之扎撤(可译为遗训或法令)。《元史》卷一三八《康里脱脱传》;「故事:凡大宴,必命近臣敷宣王度,以为告戒。」柯九思《宫词》:「万国贡珍陈玉陛,九宾传赞卷珠帘,大明殿前筵初秩,勋贵先陈祖训严。」注云:「凡大宴,世臣掌金匮之书必陈祖宗大扎撤以为训。」此扎撤一节略与基督徒餐前之祈祷,与国民党一切礼仪先念总理遗嘱类似。
三,出奇兽珍禽。杨允孚《滦京杂咏》:「锦衣行处狻猊习,诈马宴开虎豹良,特敇云和罢弦管,君王有意听尧纲。」注云:「诈马筵开,盛陈奇兽,宴享既具,必一二大臣称成吉思皇帝扎撤,然后礼有文,饮有节矣。」《辍耕录万岁山》条:「山之东为灵囿,奇兽珍禽在焉。」又《帝廷神兽》条:「国朝每宴诸王大臣,谓之大聚会,是日尽出诸兽于万岁山,若虎豹熊象之属,一一列讫,然后狮子至。」当时来华之欧洲人如马可波罗及斡朶里克之行纪,皆言大宴之时有狮子引至大汗御前,向之俯伏敬礼。换言之,凡出场之奇兽皆能玩把戏,以娱预宴君王,然则奇兽即今之Circus是也。
四,陈贡品。名藩来朝,其人为一国元首,只孙宴者,如今日之state Dinner,来者必有贡献,去时必得赏赐,其舶来之物,必有中土少见者,列于金銮殿厩上,以展览之。此柯九思《宫词》「万国贡珍陈玉陛」所咏也。
五,列优伶。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注:「每宴,教坊美女必花冠锦绣,以备供奉。」《元史》卷一四三《巙巙传》:「拜礼部尚书,监羣玉内司,巙巙正色率下。国制:大乐诸坊咸隶本部,遇公燕,众伎毕陈。巙巙视之泊如,僚佐以下皆肃然。」
珍羞:元朝之珍羞与中国故老相传之珍羞迥然不同,其尤著者为八珍,《辍耕录》称之为迤北八珍,耶律铸称之为行帐八珍,皆指相同之八物。八珍者,醍醐、麆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液、玄玉浆也。前已讨论过醍醐为牛酥,麆沆与玄玉浆为马乳,紫玉浆为葡萄酒矣。其它四珍,野驼蹄与驼乳糜皆出于骆驼,蒙古人生长于漠北,重视沙漠之舟的骆驼,以驼蹄与驼乳糜为珍,则似乎不重中国珍视之「驼峯」矣。事实不然,每杀一驼,则其峯即烹而食之,席上有驼蹄,则必有驼峯。汪元量有有名之《十筵诗》云:「第二筵开入九重,君王把酒劝三宫。驼峰割罢行酥酪,又进椒盘剥嫩峯。」可知驼峯仍然重视。其次鹿唇,汉籍中少见及者,汪元量诗:「第六筵开在禁庭,蒸麋烧麂荐杯行。三宫满饮天颜喜,月下笙歌入旧城。」不知鹿唇蒸食抑烧食也。最末为天鹅炙,此或为内筵最脍炙人口之「珍」。当时蒙古之春水,即为捕头鹅而来,养海青,即因其善擒天鹅也。宋之三宫北狩,元帝后一再请其吃天鹅,以表现其帡幪也。汪元量诗:「第四筵开在广寒(即今白塔一带),葡萄酒酽色如丹,并刃细割天鹅肉,宴罢归来月满鞍。」又其《湖州歌》咏及天鹅者有数首:「每月支万石钧,日支羊肉六十斤,御厨请给葡萄酒,别赐天鹅与野麕。」天鹅为炙,野麕之唇为鹿唇也。又「雪子飞飞塞面寒,地炉石炭共团圞,天家赐酒十银瓮,熊掌天鹅三玉盘。」此言中国珍羞「熊掌」仍为蒙古皇帝玉食。又「夜来酒醒四更过,渐觉衾裯冷气多,踏雪敲门双敕使,传言太子送天鹅。」咏之不已,可见内廷之重视天鹅也。此外之珍羞,则有鹌鹑与野雉。汪元量诗:「第七筵排极整齐,三宫游处软舆提,杏浆新沃烧熊肉,更进鹌鹑野雉鶏。」至于一般肉类,则以羊为主,非极隆重之大宴不刑马,有马肉时,只少许入粥。汪元量诗:「第三筵开在蓬莱(白塔一带),丞相行酒不放杯。割马烧羊熬解粥,三宫宴罢谢恩回。」
百戏:每大宴,必列优伶,优伶中有百戏在焉,有管弦队(如今日之Music Band),有善歌者,有善舞者,不时演出。汪元量《湖州歌》:「第八筵开在北亭,三宫丰燕已恩荣,诸行百戏都呈艺,乐部伶官叫点名。」《草木子》曰:「散乐则立教坊司,掌天下妓乐,有驾前承应、杂戏、飞竿、走索、踢弄藏■〈木厌〉等伎。」此元时百戏也,吴自牧《梦梁录》记宋时之百戏曰:「百戏,踢弄家,每于明堂郊祀年分,丽正门宣赦时,用此等人上竿,抢金鸡,兼之百戏,能打筋斗,踢人,踏跷上索,打交辊脱索,索上担水,走装神鬼,舞判官,斫刀蛮牌,过刀门圈子等。」略与元时百戏相同。除职业百戏家表演外,尚可包括从西藏等处传来的戏法,略与汉以来所谓吞刀履火相类之百戏,或鱼龙曼延之百戏相类者,即《元史》卷二○二《释老传》中之幻术也:「又有国师胆巴者……时怀孟大旱,世祖命祷之,立雨。又尝咒食投龙湫,顷之奇花异果上尊涌出波面,取以上进。」《马可波罗行纪》云:「大汗欲饮酒时,此辈巫师能作术,使饮醆自就汗前,不用人力。」又鄂尔里克亦曾目击,云:「作幻术者能使满盛酒之金杯自行穿过空气,送至饮者面前。」幻术外,尚有角抵之戏。
舞鹧鸪:当系伶人随鹧鸪曲而舞也。汪元量诗「拍手高歌舞雁儿」,当即指此。然则舞鹧鸪,非舞雁儿也。

○九十四

兴圣宫中侍太皇,十三初到捧垆香。如今白发成衰老,四十年如梦一场。
案:兴圣宫,《元史武宗纪》:至大元年三月「建兴圣宫」。又,至大二年五月「以通政院使憨剌合儿知枢密院事,董建兴圣宫」。又至大三年十月「帝率皇太子、诸王、羣臣朝兴圣宫,上皇太后尊号册宝」。可知此宫乃武宗建以奉太后者。据《元史》则刘德温乃监建兴圣宫者,而兴圣宫之上梁文乃袁桷撰,见《清容居士集》。至于此宫之制度,《辍耕录宫阙制度》曾详载之:「兴圣门,兴圣殿之北门也,五间三门重檐,东西七十四尺。明华门在兴圣门左,肃章门在兴圣门右,各三间一门。兴圣殿七间,东西一百尺,深九十七尺。柱廊六间,深九十四尺。寝殿五间,两夹各三间。后香阁三间,深七十七尺。正殿四面朱悬琐窗,文石甃地,藉以毳茵,中设扆屏榻张,白盖,帘帷皆锦绣为之。」案太液池之西有二宫,北曰兴圣,南曰隆福。隆福本为皇太子所居之宫,成宗时为皇太后所居之宫,而武宗建新宫,兴圣宫奉其母,名答己。答己历武宗、仁宗两朝皆为皇太后,至英宗时则晋位太皇太后,答己崩于至治三年。泰定帝时,似无人居此。文宗则喜御兴圣宫,《元史文宗纪》:天历元年十月「帝御兴圣殿,齐王月鲁帖木儿……等奉上皇帝宝。」柯九思《宫词》:「亲王上玺宴西宫,圣祚中兴庆会同。争卷珠帘齐仰望,瑞云捧日御天中。」注云:「天历元年十月二十三日上都送宝来的时分,兴圣殿御宴,其间有五色祥云捧日。」文宗创办之奎章阁,即在兴圣殿之西庑。文宗崩,其后弘吉剌氏或循答吉太后故事小居兴圣宫,但后至元六年顺帝诏安置东安州,此宫后当为奇氏迁入。《元史》言奇氏为第二皇后居兴圣宫,为伯颜罢相后沙剌班请立,为后至元六年事,前此不居此宫也。《庚申外史》言祁氏于至元元年为次宫皇后,居兴圣宫,非也。兴圣宫因濒太液池之西,又称西宫。奇氏则西宫娘娘也。《辍耕录后德》条:「皇后宏吉剌氏,第二皇后奇氏素有宠,居兴圣西宫,帝稀幸东内。」东内乃正宫也。
太皇:元时有太皇太后称者二人,一为顺宗昭献元圣皇后,弘吉剌氏,为英宗之祖母,有太皇太后之号,名符其实。又一为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弘吉剌氏,宁宗时尊为皇太后,至顺三年十二月御兴圣宫受朝贺,为垂帘太后,临朝称制。宁宗崩,顺帝立,尊为太皇太后,虽后为婶,非祖母,皇太后当时大权在握,欲捧之者则有晋「皇太后」为「太皇太后」之一举。胡元名份甚乱,仁宗为武宗之弟,而立为皇太子,亦甚不通。此元统元年事也。至后至元六年顺帝已长大,能脱离其婶之控制而统治,遂下诏声讨其罪,去其尊号,安置东安州。此诗中之太皇似指文宗后,其失势之年为公历一三四○年,前此八年文后有太皇之号,《元宫词》百章多咏顺帝一朝旧事也。
案:此诗颇有讨论之必要,一因朱偰着《元大都宫殿图考》,曾引此诗,而注曰:「此诗系咏李宫人者,善琵琶。」惟细考李宫人之事迹,则与此诗颇不合,不知朱氏系根据何出,而得此诗咏李宫人事说。李宫人为一名人,此诗中之宫女则微不足道,不可同日而语也。李宫人之故事,元人诗文中,颇有咏及者。揭傒斯《琵琶引》序云:「鄠县亢主簿言有李宫人者,善琵琶,至元十九年以良家子入宫,得幸,上比之昭君。至大中,入事兴圣宫。比以足疾,乃得赐归侍母,给内俸如故,因亢且乞诗于余,遂作《李宫人琵琶引》,其词曰:茫茫青冢春风里,岁岁春风吹不起。传得琵琶马上声,古今只有王与李。李氏昔在至元中,少小辞家来入宫。一见世皇称艺绝,珠歌翠舞忽如空。君王岂为红颜惜,自是众人弹不得。玉觞为举乐乍停,一曲便觉千金值。广寒殿里月流辉,太液池头花发时。旧曲半存犹解谱,新声万变总相宜。三十六年如一日,长得君王赐颜色。形容渐改病相寻,独抱琵琶空叹息。兴圣宫中爱更深,承恩始得遂归心。时时尚被宫中召,强理琵琶弦上音。琵琶转调声转涩,堂上慈亲还伫立。回看旧赐满床头,落花飞絮春风急。」
又袁桷《清容居士集》卷八《李宫人琵琶行》亦记其事曰:「先皇金舆时驻跸,李氏琵琶称第一,素指推却春风深,行云停空驻晴日。居庸旧流水,浩浩荡荡乱人耳;龙岗古松声,寂寂历历不足听。天鹅夜度孤雁响,露鹤月唳哀猿惊。鹍弦水晶丝,龙柱珊瑚枝,愿上十万寿,复言长相思。广寒殿冷芙蕖秋,簇金雕袍香不留。望瀛风翻浪波急,兴圣宫前敛容立。花枝羞啼蝶旋舞,别调分明如欲语。忆昔从驾三十年,宫壶法锦红茸毡,驼峯马湩不知数,前部声催檀板传,长乐昼浓云五色,侍宴那嫌头渐白。禁柳慈乌飞复翾,为言返哺明当还。朝进霞觞辞辇道,母子相对犹朱颜。君不闻,出塞明妃恨难赎,请君换谱回乡曲。」二诗同记李宫人为元世祖时之琵琶国手,故有「一见世皇称艺绝」之句,在宫时备受尊崇,并无一字言其曾捧垆香。又其在宫之年数,一曰「三十六年如一日」,一言「忆昔从驾三十年」,未言「四十」之数。又李宫人回故土,其母尚在,不独母女能重聚,称为盛事,且其生活优遇,给内俸如故,犹可富裕以终天年,而元宫词此诗中之小女子,四十年后生活狼狈,「梦一」非快乐之形容辞也。然则朱氏李宫人说非矣,诗中之宫女为谁,恐仍系老妪自道。但周宪王《元宫词百章序》中仅言此老妪年七十矣。若此妪于十三岁入宫侍文后,捧罐香,至永乐元年入周府,其年龄至少为七十五,或周王仅举其成数欤?此老妪于亡国后至永乐四年为三十八年,与四十相近,此诗不知近事实否?故此诗可讨论之处,仍未完全解决,俟后之通儒可也。或四十年为其在宫中之年数,果如是,则其入周府时年逾八十八,非七十矣。

○九十五

莴苣颜色熟樱桃,树底青青草不薅。生怕百禽先啄破,护花铃索胜琅璈。
案:樱桃是果之珍品,历代列为原庙荐新之「时新」,见前第十首宫词诗注,《元史》卷七十四《祭祀志荐新》条:「樱桃,竹笋,蒲笋,羊,仲夏用之。」张昱《宫中词》:「樱桃红熟覆黄巾,分赐三宫遗内臣,拜跪酬恩归院后,金盘酪粉试尝新。」据云皇庄北果园之樱桃味至美。
护花铃:《开元遗事》:「宁王至春时,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则令园史掣铃以惊之。」此为保护花而制之铃。然此诗中所咏,乃护果(樱桃)而系护花铃。是故其功用略与田野中之稻草人相似。

○九十六

昨朝进得高丽女,太半咸称奇氏亲。最苦女官难派散,总教送作二宫嫔。
案:高丽女,元季宫庭中高丽女子充斥,因高丽女子为贡品也。王逢悼元之《无题》诗有曰:「驿断高丽贡美人」之句,然明初高丽仍以美人入贡,永乐之宠妃权氏,即高丽女也。又永乐之生母氏,亦有为高丽女说。元末宫中高丽女充斥,由奇氏大力培植其势力而致。权衡《庚申外史》言祁氏以出身微贱,虽得宠,而不得立为正宫皇后,「多蓄高丽美女,大臣有权者,辄以此女送之。京师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高丽女婉媚善事人,至则多夺宠,自至正以来,宫中给事使令,大半为高丽女,故四方衣冠靴帽大抵皆依高丽矣。」此说甚是,惟遗宫中宦者多高丽人,不仅宫女也。高丽女为奇氏耳目分布于各贵人家,如密探然。《草木子》曰:「北人女使必得高丽女孩,家童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高丽女孩不仅为婢,又多为妾,《辍耕录高丽氏守节》条:「中书平章阔阔歹之侧室高丽氏,有贤行,平章死,誓弗贰适。」然则夫死别嫁者多矣。元末宫中衣饰盛行高丽式样,张昱《辇下曲》:「绯国宫人直女工,衾裯载得内门中,当番女伴能包袱,要学高丽顶入宫。」高丽衣饰盛行,无怪乎河西女子入宫见讥矣(见前第八十一首)。不独衣冠靴帽行高丽式样,高丽语亦颇时髦,张昱《辇下曲》:「玉德殿当清灏西,蹲龙碧瓦接榱题,卫兵学得高丽语,连臂低歌井即梨。」此类诗词,元人文学中甚富,不胜枚举也。又高丽人在元时为汉人八种之一,与契丹、女真、渤海等为一类,在契丹后,女真前,可知其价甚高也。

○九十七

宝殿遥闻佩玉珊,侍朝常是奉宸欢。要知各位恩深浅,只看珍珠罟罟冠。
案:此诗或系夏云英作。
珍珠:案珠之大者曰塔纳,已见前宫词第五十一首注,《元朝秘史》塔纳两字之旁注及译文均作大珠。此物极为蒙古王室重视,《元朝秘史》记塔塔儿有塔纳秃只烈,即大珠衾,因为其少见而特书之。畏吾儿亦都护以塔纳思入贡,因其贵重也。太祖时珠已被视为宝。当其征西域时,破花剌子模国,维失忒乡民搜花剌子模兵尸身得宝石甚伙,廉价售之,缘蒙古兵无所用,故不取,而为乡民所得。但在蒙古兵拔阿母河北岸之忒耳迷城时,欲屠其民,有老妇将受刃,呼曰:「有美珠愿献。」及索珠,则云已咽入腹中。乃剖腹出珠。成吉思汗以为他人亦有咽珠之事,命尽破诸死者之腹以求之。此可证明太祖时蒙古人重珠,不重宝也。此时或已用珠饰罟罟矣。至太宗时,后妃已用珠为饰,有一脍炙人口之故事。一日太宗出猎,有穷民献三瓜,而帝未着金,乃命其后末格取耳环之两大珍珠以赐之,后以其人不知珠价,不如俟明日以衣与金赐之。太宗曰:「其人贫如此,汝以为能待明日乎?若以珠予之,此珠将必仍属我也。」其人得珠,果以贱价售之,购珠者见珠大而美,以献帝,帝乃以珠还后。太宗时已令报达国(大食)以塔纳思为岁贡矣。此后元之只孙衣为珠衣,只孙帽为珠帽,用珠为御衣之绣花,用珠为罟罟之装饰,当在此时矣。《析津志》描写罟罟如下:「罟罟,以大红罗幔之……用大珠穿结龙凤楼台之属,饰于其前后,复以珠缀长条,缘饰方弦,掩络其缝。又以小小花朶插带,又以金累事件装嵌,极贵。宝石塔形在其上,顶有金十字,用安翎筒以带鶏冠尾……罟罟后,上插鹖鶏翎儿,染以五色,如飞扇样。先带上紫罗,脱木华以大珠穿成九珠方胜。或着胜葵花之类,妆饰于上,与耳相联处安一小纽,以大珠环盖之,以掩其耳在内……环多是大塔形胡芦环,或是天生胡芦,或四珠,或天生茄儿,或一珠……」总之,罟罟上满布大珠为饰,当时人造珠尚不普遍,故欧洲人见之诧为世界上最大之珠饰于后妃罟罟上矣。罟罟之情状,可于世祖察必皇后之冠见其一斑。当时后妃之位高者其冠必更高,其珠必更大,见冠之高低,珠之大小,则知其贵于普通妃嫔矣。柯九思《宫词》:「黄金幄殿载前车,象背驼峯俱宝珠。三十六宫齐上马,太平清暑话滦都。」画出岁幸上都之辎重厥惟答纳矣。盖因开诈马宴时,预宴者必着珠衣冠(罟罟即女子所顶之珠冠也)。

○九十八

元统年来诏勅殷,中书省里事纷纭。昨朝传出宫中旨,江淛支盐数万斤。
案:元统为元顺帝之年号之一。顺帝御宇三十六年,有年号三:一元统,自癸酉至甲戌(公历一三三三——一三三四年);二[后]至元,自乙亥至庚辰(公历一三三五——一三四○年);三至正,自辛巳至戊申(公历一三四一——一三六八年)。
盐:《元史》卷九十四《食货志盐法》条有两淮之盐条与两浙之盐条,至于盐之运输则有盐运司。卷九十七《食货志盐法》条,有[后]至元五年两浙运司申中书省,陈述盐法大坏,民不聊生也:「本司自至元十三年(公历一二七六年)创立,当时未有定额。至十五年始立额,办盐十五万九千引,自后累增至四十五万引。元统元年又增余盐三万引,每岁总计四十有八万。每引初定官价中统钞五贯。自后增为九贯、十贯,以至三十、五十、六十、一百,今则为三锭矣。每年办正课中统钞一百四十四万锭,较之初年,引增十倍,价增三十倍。课额愈重,煎办愈难。」元末羣雄初起,白莲教首先起义,然蒙古兵尚可镇压,后则方国珍起于浙江,张士诚起于江南,皆与盐枭聚集有关。凡不满官盐之贵者,可响应之。不久陈友谅、朱元璋亦各立义帜,元祚亡矣。
斤:疑为引之误。朝廷支盐以引计,不以斤计也。

○九十九

谷雨天时尚薄寒,梨花开谢杏花残。内园张盖三宫宴,细乐喧阗赏牡丹。
案:三宫,元季三宫说已于宫词第一首诗注讨论之,兹略补充一二。顺帝一朝三宫,一正宫皇后,初为答纳失里皇后钦察氏,元统二年立,至元元年其兄唐其势失势,伏诛,伯颜迁后出宫,鸩后于开平民舍。继而为伯颜忽都皇后,弘吉剌氏,于[后]至元三年三月立,至正二十五年崩,在位二十八年,崩时年四十二,立时年约十三四。三为高丽女奇氏。已详宫词第二十七首、第三十九首、第九十六首诗注。二西宫,或称次宫,皇后为次皇后,或曰二皇后。奇氏,名完者忽都,于[后]至元六年夏四月立为第二皇后,或称西宫皇后,或称次皇后。奇氏晋为正宫后,当有承继人。三皇后木纳失里,弘吉剌氏,见《元史》卷四十一《顺帝纪》:「是岁,隆福宫三皇后弘吉剌氏薨。」隆福宫,亦西宫也,在兴圣宫之南。故正宫居东内。此三皇后之薨,又见《元史》卷一四三《自当》传。薨后,当有承继守宫者,不知何人。故顺帝一朝三宫皇后之名完备者只有一短时期,为至元六年至至正七年,隆福宫三皇后之立,亦当在至元六年。
牡丹:元宫人似乎最重牡丹,以牡丹花送礼为元时韵事。看牡丹为游春之诗人雅集,无怪乎咏之不已。

○一百

新颁式样出宫门,不许倡家服用新。伎女紫衣盘小髻,乐工咸着戴青巾。
案:倡家服,《元史顺帝纪》:「至元五年禁倡优盛服,许男子裹青(绿也)巾,妇人服紫衣,不许戴笠乘马。」又《元典章》载:「娼妓穿着紫皂衫子,戴角冠儿,娼妓之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青,绿也。明沿元制,乐人例用碧绿巾裹头,而宫妓皆隶乐籍。故中国人以妻之有淫行者,谓其夫戴绿头巾,而俄国人则谓其夫为戴角者,当皆出于元制度。笠在元朝为贵者夏季之冠,故倡家不得戴也。郑所南《心史》谓鞑主(忽必烈)顶笠,蒙古人皆顶笠。

○一百一

梦觉银台书烛残,窗前风雪满雕栏。为嫌衾薄和衣睡,火冷金垆夜半寒。

○一百二

圣心常恤叆马贫,特勅中书赐绢银。分得不均嗟怨众,受恩多是本朝人。
案:叆马,见前宫词第四十首诗注,该诗中作叆抹,元顺帝时颇有天灾水患,如今日之Naturaldisaster,帝例给恩赐以赈之,《元史顺帝纪》:至元元年「诏以钞五十万锭,命徽政院散给达达兀鲁思、怯薛丹、各爱马。」又至元五年「五月己未朔,晃火儿不剌,赛秃不剌,纽阿迭列孙,三卜剌等处六爱马大风雪,民饥,发米赈之。」又至元五年八月「庚寅,宗王脱欢脱木尔各爱马人民饥,以钞三万四千九百锭赈之,宗王脱怜浑秃各爱马人民饥,以钞万一千三百五十七锭赈之。」又至元六年十月,「各爱马人不许与常选。」又至正十二年正月,「五爱马添设忽剌罕赤一百名。」至正十三年十月「壬戌,赐皇太子五爱马怯薛丹二百五十人钞各一百一十锭。」
本朝人:《辍耕录氏族》条载元时人民分四氏族:蒙古有七十二种,色目有三十一种,汉人有八种(契丹、高丽、女真等为汉人)。至于汉人,则恐与南人同列,为社会低层人种。各爱马有灾难则赈,朝廷视人种而赈多寡;若非蒙古人,则赈寡也。

○一百三

晓灯垂焰落银缸,犹自春眠近小窗。唤醒玉人莺语滑,宝钗敲枕理新腔。
案:以上所录《元宫词》一○三首,其中当有三首夏云英之作品,目前独第九十七首敢断为夏作。

《元宫词百章笺注》 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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